《無妄》卦是我自認為理解得較為透徹的卦，原因是從《道德經》“無為”思想受到的啟發。筆者大膽認為，老子“無為”思想可能來源於《無妄》卦。現貼出筆者對本卦的完整解讀，希望對題主有所幫助。

尊重規則，順其自然

——無妄卦解讀

卦辭

無妄，元亨，利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25.1 卦名卦序

《序卦》曰：復則不妄矣，故受之以無妄。

【解讀】

○ 《周易》六十四卦取名來自於卦象，與中國漢字起源於記事的象形圖畫類似。我們都知道，漢字有象形文字，還有會意文字，而卦名也是如此。如《頤》、《鹹》、《鼎》等卦就有較典型的象形特征，而大部分卦名還是會意為主，如本卦。

無妄：字面理解就是不妄動，為卦下震為雷為動，上為幹為天，雷應天時，如春雷在驚蟄時響起，不會亂響，春雷響時萬物開始復蘇，這些都是嚴格根據天時而定不妄動的，故為“無妄”；另：震為蕃鮮，引申為萬物的生長，幹為天，代表天道法則，萬物生長順應天時，遵循天道規則，春天發芽，夏天生長，秋天結果，冬天枯萎，不會有絲毫違背而妄動，是為“無妄”；又：震為動，幹代表天道，或自然之道，連起來就是動而應天道，或是順應天道而動，也就是不妄動，即“無妄”。

“無為”是老子《道德經》的核心思想。老子的“無為”描述的是“道”創生萬物而管理萬物的狀態，他認為，萬物由“道”創生，並受“道”管控。

《道德經》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道德經》第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萬物得一以生……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廢；……萬物無以生將恐滅……

在“道”的管理下，萬物雖紛繁復雜，卻秩序井然，在沒有人為的幹預下，各物種之間和平相處，生態平衡。老子認為這都是 “道”之所為，但“道”又無形無象，無音無聲，又像什麼都沒有做。老子用“無為”來表示“道”對萬物的作為，看似無為，實則無不為。順應自然不妄為就是對老子“無為”的基本理解。老子希望君王學習“道”的這種“無為”來管理人民，順應自然，“為腹不為目”，使人民去除貪欲，回歸質樸。

《易經》被認為是中華文明與智慧的源頭，為群經之首、大道之源。所以，我認為，老子的“無為”思想應主要來源於《無妄》卦，或者說是受到《無妄》卦的啟發。

○ 上一卦為《復》卦，是指國君在糾正《剝》時的錯誤，努力促進國家的恢復，其上六爻辭說明：如果在促進恢復的過程中違反規律、迷失方向將會給君王和國家造成嚴重的後果。聖人隨後立《無妄》卦，是希望告訴後世君王：治理國家及處理其它任何事情都要順應自然規律，不可妄為，否則必將受到懲罰。所以《復》卦之後是《無妄》卦。

25.2卦辭：無妄，元亨，利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白話】

卦辭：順應規則而不妄動，這是國家順利發展的關鍵，適宜堅守正道。不順應自然規律就會有受到天道的懲罰，這樣不可能有所作為。

【解讀】

○ 元亨，利貞。

本卦又出現了“元亨利貞”四字，說明順應規律管理國家對國家和社會的順利發展非常關鍵。任何事物都有其發展規律，國家治理也不例外，如果君王不能做到了解規律並遵守規律，以“無妄”之道治理國家，則必定會再次出現類似《剝》時的危機。違道而行，國家必有滅亡的危險。

○ 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匪”通“非”；“眚”指由自己的不正行為而招致的傷害；“災”指外來不可預測的傷害，如“天災”。如果不遵守規律並順應規律行動，必會招致災禍。這樣怎麼可能有所作為呢？

此處的“正”就是指順應規律而行，不做妄動之事。

25.3《彖》曰：無妄，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內；動而健，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無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佑，行矣哉？

【白話】

《彖》說：無妄卦，剛爻從外來到內成為下卦的主爻（指初九）；動而強健，剛爻（九五）居中而與下爻（六二）相應，大為亨通而守持正固，這是天道。“不順應正道就會有災禍，此時不可妄為”，不可妄為而強為，要怎麼為呢？天道都不護佑，這能行嗎？

【解讀】

○ 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內。

這是解釋卦名“無妄”的。陽爻代表法則，用從上天而來的法則指導下面的行動，所以能“無妄”。《彖》作者認為初九陽爻是從上卦而來的，如果陽爻回歸上卦，則全卦變為天山“遯”卦，所以作者認為“無妄”卦是由消息卦“遯卦”變化而來。變卦現象歷來多有爭議，筆者認為除《損》《益》兩卦外，不可作為解《易》的通例。

○ 動而健，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命也。

下震為動，上幹為健，故稱“動而健”。剛中正位的九五正應柔中正位的六二，這是與上天使命相通，所以會非常亨通。需要說明的是：作者在此把“元亨”訓為“大亨”，古今學者們者延用此說，筆者對此持有懷疑，並在前卦解說中進行了多次說明。

25.4《象》曰：天下雷行，物與無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

【白話】

《象》說：天下雷聲滾滾，萬物應時生長而不違。先王由此領悟：要努力順應天時，養育萬物。

【解讀】

○ 天下雷行，物與無妄。

物與無妄：萬物遵照天道規律行動而不妄動。驚蟄之時，雷行於天下，於是驚醒沈睡、冬眠之生物，萬物萌芽，並開始按照各自規律成長。萬物不論大小、高下，沒有遠近、親疏，都遵循著自己的性與命。

萬物隨著春雷而蘇醒、萌動，而春雷按照自然規律在驚蟄之時響起，它不會沒有規律地在其它節氣時響起，否則自然萬物就會無序而陷入混亂。

上幹為天，下震為雷，是為“天下雷行”。

○ 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

茂：本義為草木旺盛，引申為努力、積極。對時：順應、配合天時。

先王從上天對萬物的影響及公平施與得到啟發：要學習天道，順應天時育作萬物，以養護百姓，發展國家。

25.5 初九：無妄，往吉。

象曰：“無妄”之往，得誌也。

【白話】

初九：遵循無妄之道，往行吉祥。

《象》說：“遵循無妄之道”而往，是說其誌向得以實行。

【解讀】

○ 初九剛居陽而正位，是剛健而行於正者；上無正應，是無所偏私者；親比六二中爻，是行向正中者。

初九處無妄之初，為下震之主，是一開始就能夠主動遵照正道而行者，故往而得吉。

25.6六二：不耕獲，不菑畬。則，利有攸往。

象曰：“不耕獲”，未富也。

【白話】

六二：不為獲而耕（自然有獲），不為畬而菑(自然得菑)。（按照這樣的原則）就適宜有所作為。

《象》說：不為了收獲而耕作，是說不是為了謀取財富。

【解讀】

○ 不耕獲，不菑畬。

菑（zī）：初耕的田地；畬（yú）耕作了三年的熟田。《爾雅·釋地》：“田一歲曰菑，二歲曰新田，三歲曰畬”。

六二正而居中，上應九五，無妄之善者。無妄之道即是老子的無為之道，按照老子無為思想理解：順應田地之本性和環境去耕作，收獲自然就有，如為了更豐厚的收獲為目的去耕作，就會違反自然規律（如可能作物種得更密、本不適宜種植季節種植、不適合的作物品種卻強行種植等）收獲反而更少；同理，也不是為了使生田變成熟田而去勞作。

“不耕獲，不菑畬”告訴我們：在做事之時不能帶有強烈的功利目的，這與老子“無為”思想是一致的。

初至四爻組成大離，離通坤德，坤為地為田，故離有田象。六二親比初九，初九為下震之主，震為動為耕作，又為無妄之主，故六二有在田地裏順應自然而耕作之象。

○ 則，利有攸往。

則：原則、法則，意為遵循法則。承上一句，遵循“不耕獲，不菑畬”的原則就會有所作為。六二正應九五，六二謙順中正並得到剛健中正、至高尊貴的九五應援與指引，所以適宜有所作為。

25.7 六三：無妄之災。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

《象》曰：行人得牛，邑人災也。

【白話】

六三：沒有妄行卻招致災害。比如把牛栓在路邊，過路的人順手牽走了牛，村裏的人受到了失去耕牛的災禍。

《象》說：過路的人牽走了牛，村子裏的人受到了災禍。

【解讀】

○ 無妄之災。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

這個牽走了牛的“行人”是指誰呢？我們從卦象上來分析：初九至九四為大離，離為牛，上互巽為繩直為進退，六三為巽之主，六三又在大離之中與九四親比，故有繩索牽牛之象；又，六三正應上九，上九陽爻燥動有牽動牛之象，故牽牛者為上九。六三以陰柔居剛位，居剛用柔，保守不妄動卻因別人的妄行而受到牽連。

由此可見，六三遭受了無妄之災，雖說不是六三自己的直接行為造成的，但也跟六三不當位有關。如果六三變九三，則無牽牛之象，也與上九不應，就不會被人牽走了牛。可以說六三之所以被人牽走了牛，或許是因為他將牛系在不當的位置所致。牛在當時是很貴重的財產。

此爻還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任何事情都存在關聯，看似是別人的過錯連累了自己，實際上與自己的不當行為也會有關。“無妄之災”的成語來源於此。

行人之得，邑人之災：“行人”指上九，從上九爻辭“行有眚”可知其行為有錯。“邑人”應指六三，六三為諸侯之位，故以六三代指邑人。這是舉例說明“無妄之災”。

25.8九四：可貞，無咎。

《象》曰：“可貞，無咎”，固有之也。

【白話】

九四：可以固守，沒有危害。

《象》說：“可以固守沒有危害”，這是他固有的秉性。

【解讀】

○ 可貞，無咎。

九四以剛健居於陰位，本不正位，在他卦本爻剛健近九五之位是不正而有咎的，本爻為什麼說可以固守而沒有過失呢？

從卦象來看：九四剛居柔位，與初九不應，與九五同德，取剛柔相濟、剛健不虛妄、不偏私之象；又為下互艮之主，艮為止，是能知其所止，謹守無妄之道者。故“可貞，無咎”。

25.9九五：無妄之疾，勿藥有喜。

《象》曰：無妄之藥，不可試也。

【白話】

九五：沒有妄動卻患疾，不需用藥病災自然會消失。

《象》說：“無妄”之藥，不可以用也。

【解讀】

○ 無妄之疾，勿藥有喜。

九五以中正居尊位，又與中正的六二正應，是最能遵守無妄之道的人，他就算意外地受到了外來傷害的威脅，這種威脅也會自然消失。“有喜”指的是有喜慶的結果。

九五為剛中之君，國家之主，九五之“疾”是指國家遇到的各種自然災害或外來的危險，只要君王順應自然而為，不違背客觀規律，不需要太過擔憂和施行無妄的措施，危害自然會消失。

九五以剛健、中正之德治理國家，雖無為而治，自會大治。

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而正南面而已矣”。

舜帝真的是什麼都不做，只是莊重端正地坐在王位上就能治理好國家嗎？當然不是，舜即位之後，虛懷納諫、懲罰奸佞、流放四兇、任賢使能（任用臯陶管理五刑、大禹治理水利、後稷主管農業、契主管五教），百業興旺。舜開創了政通人和的大好局面以後，又能以德為先導，以和諧為依歸，一生恭謹謙遜，為天下楷模。舜正是以其高尚之德，成就無為之治。

《道德經》第三十七章：“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

大意為：道永遠是順任自然無所作為的，卻沒有什麼事情不是在他的有為之下而成的。君王如果按照道的無為原則為政治民，萬事萬物將自我化育，自然發展。

○ 無妄之藥，不可試也。

無妄之藥，就是沒有妄動之疾卻要用藥，無病用藥即是妄為，自然不能試。

12.10上九：無妄行有眚，無攸利。

《象》曰：“無妄”之行，窮之災也。

【白話】

上九：不應該的妄行給別人帶來災害，於人於己都不利。

《象》說：“無妄”之行，是說窮極有妄而致災。

【解讀】

○無妄行有眚，無攸利。

無妄行：此處應理解為不應該的妄行，“無”指不應該的、不該發生的。有眚：給別人帶來災害。眚：因自己或他人的過失而招致的災害。

無攸利：於人於己都不利。

上九正應六三，從六三的解讀可知：上九牽走了牛，是自己的貪心之舉使六三遭受了“無妄之災”，故稱“無妄行有眚”。

“無攸利”字面意思為不適合做任何事，可理解為於人於己都不利。於人不利好理解，為什麼上九會於己也不利呢？農耕時期牛是非常貴重的財產，牽走別人的牛即是偷牛，偷牛是重罪，結果於己當然不會有好處。

上九居卦之終，總結全卦並警示後人：一定要嚴守無妄之道，如一時妄行，不僅給別人帶來了災害，最終也必定害了自己。

○ 窮之災也。

窮：窮極之意。《彖》作者讓為是上九無妄到了窮極之時，無妄之極則有妄，所以有災

【無妄卦總結】

“無妄”即是不妄為，為卦下震為動，上幹為天代表天道法則，引申為各動規則，行動遵守規則就是不妄為。《無妄》卦象卦義與老子的“無為”思想極為相合，所以大膽推測老子的“無為”思想應來源於本卦。但同時需要註意的是：老子的“無為”思想雖來源於《無妄》卦，但老子的極端的“無為”思想，如“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小國寡民”等思想與《周易》如《幹》卦的“自強不息”、《豫》卦的“利建侯行師”倡導的積極治理國家的思想又是截然不同的，如強行地完全以《道德經》的思想來解易，必定會誤入歧途。

看各爻之大略：

初九正位而動，無妄之始，全卦之主，依正道而動不妄為，前行有吉；六二謙順中正，順應自然、不為功利而為，是無為思想的最佳實踐者；六三柔順不正，雖是別人的妄行使自己遭受無妄之災，但與自己的不當位也有關；九四剛健不虛妄，與九五同德同行，可固守無失；九五剛健中正之君，可成無為之治；上九總結全卦：要謹守無妄之道，自己的妄行不僅使別人遭受無妄之災，最終也必定會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