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算命不為人知的套路
按:本故事節選自民國著名評書藝人連闊如(筆名雲遊客,所以文中自稱“老雲”)所著的《江湖叢談》一書,原文後面還有很長的對卦攤的記述,限於篇幅不在這裏列出。本書最早由北平時言報社於民國二十五年(1936)出版,分三集,總計三十萬字,內容包羅萬象,大多是北方江湖藝人和平民市場的生動記錄,都是作者親歷的實事,而連先生幼年家貧,1924年開始曾在北京天橋擺攤賣蔔為生,好幾年之後才學的評書,這篇的內容寫起來尤為生動真實。
江湖中的金點應以算卦、相面、看風水、批八字做生意,不應當帶著賣藥。挑將(tiǎojiàng)漢兒的應以治病賣藥做生意,不應當帶著算卦,否則金賣相混,同道人必出頭幹涉,責以江湖亂道之罪,令其改悔。
在清末的時候,治病大夫不論是否夠格,隨便掛牌行醫,隨便售藥。患病之人稍有不慎,不是被庸醫所害,就是被售藥所誤。有些個卦館門前都寫著八個大字:“圓光尋物,專打鬼胎。”不知內幕的都以為他們會圓光,丟了東西,圓光圓得出來是何人偷去;專打鬼胎,是誰家有邪魔外祟,他們會捉妖(倒不是《青石山》、《混元盒》),誰也不註意這些事兒。社會裏的事真是奇怪,不拘什麼買賣,只要有人做,立刻就有人照顧。當初我老雲在學房讀書,有某學友,他父親就在××街開設命館,門前就立著那“圓光尋物,專打鬼胎”的招牌。我時常找某學友一同上學,他的父親將我看成小孩子,不懂事兒,有什麼事也不避諱。有一次他的秘密之事被我無意之中看個完完全全的。我還記得那天正下大雨,我找學友上學,他父親說:“今天下雨,不用上學了,你們在一處玩吧。”我們兩個小孩就在裏屋內玩耍。工夫不大,從外邊進來了一個人,約有二十多歲,穿著打扮像個仆人,長的相貌俊美已極。他進門就問:“先生怎麼叫打鬼胎呀?”先生說:“凡是姑娘受了邪魔外祟,不夫而孕,就叫鬼胎。婦人的丈夫不在家,受了邪魔外祟,有了孕,也是鬼胎。這鬼胎要是不治,長成了形,生養下來不定準是什麼東西。這鬼胎不唯可怕,傳說出去,也真寒磣。”那仆人說:“鬼胎怎麼打法哪?”先生說:“我有兩個方法。一個極快當的法子是用針紮,我到你家去紮也可。”那仆人直皺眉,說:“我們這是姑娘,她不能出來,也不能到我家去紮針。先生你還有別的法子沒有哪?”先生說:“還有一種治法,是用吃藥往下打。”那仆人說:“吃藥往下打倒是很好。是湯藥啊,還是丸藥哪?”先生說:“丸藥。”那仆人說:“丸藥便利極了。藥費多少錢一服呢?”先生說:“一百五十兩銀子一服。”我聽著他訛人,以為是窮瘋了呢。這仆人說:“這藥怎麼這麼貴哪?”先生說:“這藥有上等的朱砂,一兩二錢銀子一錢;這裏頭有好麝香,叫當門子麝,每分賣二兩四錢銀子。就這兩種藥就貴極了,別的藥還有貴的哪。可是,這藥雖貴,有幾樣好處,吃下去人不受傷,一天的工夫,準能把鬼胎打掉。”那仆人聽了,也覺得很喜歡,說:“吃下這藥去要是不靈驗哪?”先生說:“不管事,原錢退回。”那仆人就從腰中掏出一張銀票,說:“先生你給配這藥吧,我留下五十兩銀票當作定錢,明天我一定來取。那一百兩銀子我明天給你帶來。”先生接過了銀票,問他道:“你貴姓啊?”那仆人說:“我姓蔣。”說罷轉身走去。他走了不大的工夫,先生就將他兒子叫出來說:“你快追那個買藥的,在他後頭跟著,瞧他進哪條胡同進哪個門,然後你打聽那門是誰住著,你再回來。”他兒子就追出去了,暗中隨著那個仆人而去。
先生的媳婦才四十多歲,專愛說話。她問先生:“那買藥的人來了,你為什麼說會紮針呢?”先生說:“他來買藥,一進門兒我就看出他是個仆人。我說會紮針,往他家去紮,是要去他家看看窮富。如若真闊,得多掙他的銀子。他說不能往他家去紮,也不能到我這裏紮,我就猜著了,一定是他當仆人的與他主人的姑娘小姐通奸有染。他們的小姐是大家之女,與仆人有私,焉敢叫我進門呀,也不能來呀。我猜著是仆人與小姐通奸有孕,就要他一百五十兩。”他媳婦說:“這個仆人哪能花得起一百五十兩啊?”先生說:“你不懂,我是用話探明白的,是要他的水火簧!”他媳婦問:“什麼叫水火簧?”先生說:“他要窮,就是水,我少要錢;他要闊,就是火,我就多要錢。我瞧這仆人長得那麼漂亮,穿得那麼整齊,他主人家定是個闊家。我和他要一百五十兩,他當仆人哪有這些錢,這錢是他們小姐花的,我和他要一百五十兩他都沒駁回,大約花個幾百銀子也花得起,我還要價要嫩了呢!”他媳婦說:“要嫩了怎麼辦哪?”先生說:“我有翻鋼疊杵(通過花言巧語使買主翻倍付錢)的法子,還能問他多要錢。這個點兒(人),至少也掙他幾百兩。”少時他兒子回來說,他跟著仆人走進東四×條胡同,進了×宅了。先生聽了,向他媳婦說:“×宅是個富戶,這號買賣做下來,準夠我們二年的花銷。”他一家子有了這號買賣,歡喜得了不得,先生就提筆在手,開了兩個藥方,給他兒子五兩銀子叫往藥鋪裏配制此藥。他兒子就邀了我一同前往。到了藥鋪,櫃夥抓藥,他貪玩耍,各處瞧著。我知道那藥方寶貴,便用鉛筆抄寫下來,是三棱、義術、水蛙、芒蟲、鳥頭、附子、天雄、牛膝、薏苡、蜈蚣、紅花、大黃、芒硝、桃仁、杏仁、黃花、沈香、朱砂各等分,蜜制成丸,黃酒送下。其二是:皂角、細辛、肉桂、丁香各等分,共為細末,用藥搗泥如丸。綢子包裹,如核桃大小,納陰坐之,其綢上拴三股小線,墜銅錢三個。藥鋪夥計將藥包好,他兒子拿回家去,配制去了。
我自幼就喜愛談奇說怪,見了他的事兒,我留心訪查,果然至次日天黑了,那仆人往他卦館取藥。先生說:“先將坐藥用上,覺著有了動靜再吃丸藥。”那仆人就給他一百兩銀票,持藥而去。他拿走這藥有沒有效力,不得而知。恰巧第四天,我正在他家和他兒子寫字、溫習功課,那仆人進門就作揖,說:“先生,你這藥真有效力,我來道謝。”說著又給了他五十兩一張的銀票。先生問他:“打下了鬼胎之後,人覺著怎麼樣?”那仆人說:“吃下藥,肚腹疼痛難忍,還好,昨夜內胎就下來了。這兩天病人周身軟弱,不思飲食,心亂神昏。”先生說:“不好!還得配服產後的藥吃,安神養血,若不吃藥,恐有性命之憂。”那仆人害了怕,又問:“配這產後藥得多少錢?”先生說:“這藥倒不貴,才幾兩。最貴不過那避孕藥,吃下去管保男女交合永不受孕。”那仆人聽了,面上有了喜容,忙問:“那避孕藥要配一服得用多少錢?”先生說:“二百多兩。”那仆人說:“怎麼這麼貴哪?”先生說:“這種藥裏有避孕砂,出在南洋,貴重無比,二百多兩還是藥的本錢,我還沒賺呢,如若再賺你的,幾千兩幾萬兩還不止哪!”那仆人聽完,由身上取出一對玉鐲、兩個戒指,說:“先生,你看這些東西,能值幾百兩,你將它變賣了,連那產後的藥,一並配成,我後天來取,將來我還給你傳名,重謝於你。”先生將東西收下。以後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如今,我曉得社會黑幕、江湖騙術,才知道那卦館江湖人調(diào)侃兒叫“金點座子”;占卦、相面、批八字是它的本等,帶著賣藥,調侃兒叫“槍裏加鞭”;專打鬼胎的生意,是“做變絕點兒”(江湖人管給人打胎叫變絕點兒。這句侃兒是指著胎孩而言,十月臨盆能夠活的小命一條,他給治死了,由活變氣絕了)。走闖江湖的人們對於騙取人的銀錢,都不在乎。惟有對做這“變絕”生意的,都不贊成,他們調侃兒說,做那生意太“傷攢(cuán)子”(江湖人管做缺德的事兒調[diào]侃兒叫傷攢子,做虧心事也叫傷攢子),也真是傷天害理太缺德!
他們做這種生意也是瞧人下家夥,該賣一百絕不要五十。第一回的錢,叫頭道杵;第二回的錢,叫二道杵;還有三道杵、四道杵,最末一次的叫絕後杵。有時紮胎、打胎沒弄好,弄出毛病來,遭了官司,騙財、害人,二罪歸一,飽嘗鐵窗之苦。做這變絕點(給人打胎)生意掙錢雖多,頭頂著殺人的罪行,也不把牢。如今時代轉變,有衛生當局管理醫生、藥商,對於無執照售藥的、無憑書行醫的,取締得很嚴。無論藥鋪、卦館,都沒有那打鬼胎的招牌了。可是,凡是做這變絕生意的,又花樣翻新,另想招攬這種生意的辦法。他們在包藥的發票上,印著幾個大字:“此藥孕婦忌服。”如若有人問他,這藥孕婦吃下去怎樣,他們就能明白此人欲買打胎的藥物。於是,施展他們的“鋼口”(說話的技巧和分量),售以墮胎的藥品。這“孕婦忌服”,就是做絕點生意的變相招牌。上年有段新聞:“(二十四年四月八日)西直門北關門牌×××號××堂××膏藥鋪,鋪長×××,專做絕點,收手術費七八十元至一二百元,或為紮,或為用藥,斷送了無數小命。不料事機不密,被人告發,被官署查抄,飽嘗鐵窗風味。”我說做這種生意真傷攢子,不知社會人士作何感想?
江湖中鋶(liǔ)幅子的
我老雲雖然賣稿為生,每日埋頭書案當刷子匠,有了閑工夫就到外去遊逛,什麼東安市場、西單商場、天橋兒、什剎海,時常地巡禮。有那又便宜又賤的膠皮車,花個幾十枚就能轉半個北平。每逢洋車走到前門裏外、西河沿、王府井大街、霞公府、西單牌樓北邊,都有那撒傳單的,追著往洋車上楞鋶。所撒的傳單不是賣藥的,就是相面的,天橋兒也有這種撒傳單的。
我問某江湖人:“他們這撒傳單的人按江湖事說是幹嗎的?”某江湖人說:“他們這種人,說行話叫‘鋶(liǔ)幅子的’。”他們都是欲做江湖事,知識聰明不足,才給人撒傳單。調(diào)侃兒管那傳單叫“幅子”,管撒去叫“鋶”。他們這行人本領也分高低。有本領的給相士們撒傳單,掙了錢三七分錢、二八分錢;本領弱的撒一天傳單,掙三四角錢。行家雇撒傳單的花錢雖多,拿出去一千張傳單,準撒給一千人,多少也有點效力。力笨雇撒傳單的,花錢可是少些,拿出去一千張,撒不了三二十張,剩下都論斤賣了,包花生仁了,指望傳單發生效力,那不是做夢嗎?有本領的撒傳單的,拿出去傳單不能遇見人就給,他們也有訣竅:啞巴不給,瞎子不給,拉洋車的不給,賣苦力氣的不給,外國人不給,蒙古人不給,穿的衣服太窮不給。這些人都不能到旅館花錢相面,給他們傳單也是白糟踐東西。他們撒傳單的每逢要給誰一張傳單,得瞧著給誰不白給,有幾成兒能照顧他們才成哪。撒的傳單不多,見的生意不少,那才是鋶幅子有把點(瞧著哪位像花錢的,調侃叫把點)的本領哪。可是有本領的鋶幅子的人都不掙死工錢,要說三四角一天,他們是不幹的。掙了錢和先生三七分賬,少了,一天掙個塊錢裏外;多了,三二元。可是相面的先生凡是有經驗的,都願意三七下賬,雇有本領的撒傳單,錢雖多花,掙得還多哪!有時撒傳單不把字露出來,把沒有字的背面給人看。我因這事向他們問過:“你們為什麼撒傳單反著給人家呢?”他們說:“一般的人因為知道傳單是宣傳品,看一眼就扔了,甚至於還有不看的,我們反著遞給他,他不知道是什麼,無論如何也得看看。只要他看,就許觸動他的心機,照顧一下子。反著傳單遞給人,是叫人非看看不可。這種做法,非是久慣鋶幅子的才能這樣哪!”我聽他們所說,才明白個中的用意。可見社會裏的事,不管哪行也有研究,若像綢緞店的徒弟出來撒傳單哪,看見人就給一張,簡直是白搭,哪能有宣傳的效力?我老雲對於江湖中鋶幅子的人們,是佩服他們有經驗閱歷,不是白掙錢不管東家賠賺的。
三不管的戧(qiàng)金生意
算卦、相面、看風水,總侃兒叫“金點”。分開了說,相面的又叫“戧金”,又叫“票金”。據我所知道的,三不管的戧(qiàng)金(相面的)有十幾個,分為三大支派:一是陳大官的門人弟子;一是劉五先生的門人弟子;一是桂振峰的門人弟子。
陳大官系山東腿兒,長得相貌最好,說行話,他是“人式壓點”(yādiǎn,震得住人為壓點),膽大敢言,得有江湖真傳。各省市、各碼頭、各村鎮他都去的。有好些個做戧金的能在鄉間掙錢,不能在都市碼頭掙錢;有些個做戧金的能在省市碼頭掙錢,到了鄉村不成的,調(diào)侃兒叫“不吃科郎(kēlang)點”(莊稼人)。惟有陳大官這個做戧金的是省市商埠也成,鄉村鎮市也都能成。凡是江湖跑腿的人,只要一提陳大官,無人不知,他的生意到處“火穴大轉”(zhuàn,買賣掙了大錢了),因為他有“萬兒”(名兒),有好些個人拜他為師,給他“叩瓢”(江湖人管磕頭調侃兒稱叩瓢),有為學他的本領的,有借他的萬兒走闖江湖的。在天津三不管有個相面的周岐山,自號亞臥龍,生得身軀短小,眼大口方,拜陳大官為師,在大連、煙臺、營口、天津、青島、濟南、龍口等碼頭,安過些回“座子”(江湖人管設立臨時命館調侃兒叫安座子),總是初立的一個多月生意最好,過了一個月後就不能支持,江湖人都說他學的生意,前棚最硬,後棚(一見面的前三搶兒調侃兒叫前棚,多掙錢、使人佩服調侃兒叫後棚)最軟,始終是虎頭蛇尾。他在天津某公寓內安了回座子就是這樣,後來支持不住了,到三不管去擱明地。我老雲在他圓粘(nián)子(招徠觀眾)的時候立著聽了聽,只見他說的很有派兒,也會“觸簧”(管用冷話硬撞周圍的人調侃兒叫觸簧),也會往下“叫點兒”(叫住相面的人),到了“散帖”的時候,願意相面的接條兒,行話叫“歸包口”(說完一段故事,再售其貨,調侃叫包口)兒,“撒幅(sǎfú)子”(往周圍人手中撒算命的號兒)也很有人接帖。他的“杵門子”最硬(相面人管能掙錢,敢向人要錢,有要錢的手段調侃兒叫杵門子最硬)。錢到了他的腰內之後,給人相上面哪,只有幾句幹脆嘹亮的,越聽越不像事,使人對他的信仰上立時失望,當時就後悔,他哪能有“回頭點”(江湖人管有人花了錢相面,應驗了之後還不斷地找他們相面,調侃兒叫回頭點,以有回頭點為最大的光榮)呀!我見亞臥龍這樣,才信人傳言,他的後棚欠研究,傳授不真。我向江湖人探討,有人說,他只會“腥”(假的),不攥(zuǎn)(懂)“尖兒”(真的),不懂得“尖冊(chǎi)兒”(江湖人管熟讀相書叫懂得尖冊兒,沒讀過相書叫不懂尖冊兒,還是以鉆尖兒為高明)。像周岐山的本領,只能打“走馬穴(xué)”(走一處,不能長占,總是換地方掙錢,江湖人叫走馬穴),天津也不能久長,至今不知他哪裏去了。
在三不管相面的生意做的日期最多的有個鄭耀庭,是河北滄州的人,他從前挑個竹筐收碎銅爛鐵,沒有事的時候常逛天津的西城根。那塊生意雖在清末的時代,也很發達。“戧(qiàng)盤”(相面)的生意,有兩個高明的安座子的最好。來了相面的人,他一見面就知道人的心內有什麼事,幾句話叫人心服口服,如遇仙人。江湖的人們常說,把(bǎ)現簧(常瞧當時的心事調[diào]侃兒叫把現簧),高緒齋第一;在街上做幹跺腳的(江湖人管相面的人不用桌凳,不使棚帳,只憑他空人一個,在墻根底下一站,拿管鉛筆給人相面掙錢,說行話叫做幹跺腳的生意),劉五先生最高。那劉五先生是南皮縣人,開過“漢壺瓤子”(管開草藥鋪調侃兒叫漢壺瓤子),因為和人“朝(cháo)翅子”(江湖人管打官司調侃兒叫朝翅子),他改行吃“金”,學會了相面。他長得身高、面龐兒大,人式很壓點(yādiǎn)(震得住人為壓點),“朵兒(字兒)又清”(江湖人管字寫得好,有學問,調侃兒叫朵兒又清),又攥“尖兒”,使人情做生意,永遠不“鼓點”(江湖人管沒人和他們打架,沒人和他們爭吵,調侃兒叫不鼓點)。每天到下午,只要他往墻根一站,立刻人就圍上,行話叫“自來粘(nián)子”,“頂點數(shǔ)”(江湖人管相面的主顧一撥挨一撥接連不斷地談相,調侃兒叫頂點數),哪天也掙一兩元錢。除了下雨下雪的天不能掙錢,好天好日的,永遠那樣掙錢。在那個年頭要每天能掙一兩元錢,能比現在掙七八元還好。那鄭耀庭天天去看相面的,瞧著劉五先生掙錢的本領,生了羨慕之心。劉五先生每天瞧著他聽相面的,就知道他有意習學這行兒。有天收了市的時候,向鄭耀庭問道:“你幹嗎天天來看相面的?”鄭說:“我來看這個,既在江邊站,就有望景的心。”劉先生說:“你要愛惜這個,就學學吧!”鄭說:“我學不了,沒念過書,不認識字哪能成啊?”劉先生說:“不認識字沒關系,一樣能學。就是看此心專不專,如果專心學練,一定能成。”鄭說:“我能專心學的。”於是他二人商商量量就成為師徒。
劉五先生的傳授很好,因為他不認識字,不教他做高了,只掙“貿易點”(商人)、“科郎(kēlang)點”(莊稼人)的錢。所有相面用的方法與所說的話,都是粗糙的言詞,不到三四個月,學成了就能上地(做生意),做戧(qiàng)盤(相面)的生意。和他師傅一樣,任什麼東西也不拿,只用幾張紙,一管筆,到三不管圓粘(nián)子(招徠觀眾)就掙錢。
天津的社會是工商業的勞動區,手藝人多,河岸碼頭賣力氣的人、趕車的人、使船的人,就比哪兒也多。這些人雖然是無資產的勞動分子,只要一晃膀子就能掙錢。在民初的那些年,天津這地方是真發達,哪個人憑力氣也能掙一元兩元的。三不管將開辦,下級的人都去遊逛,有這些“科郎點”,鄭耀庭就得著好買賣。他是笨鳥先飛早入林。上地早,收得晚,很掙下不少錢。江湖中相面的人就數他在三不管做生意待的日久,二十多年也沒挪過地方。人人都說:“他的老帥(江湖人管師傅調[diào]侃兒叫老帥。帥與師只欠一筆,請閱者註意,別以為我的帥字是師字,少一橫兒)夾磨(jiámo)(師父傳授真本事)得地道。”可是,他只能養家糊口,沒掙過幾百元、幾千元,只能做“零毛碎琴”(江湖人管不能掙成元洋錢,掙角兒八仙、幾十個銅子,調侃兒叫零毛碎琴)的生意。
要說能掙大錢,還得屬著他的大師兄雲霞子。那雲霞子是滄州人,與天津的名武生高福安同鄉,名叫於紫陽。自早年拜劉五先生為師,他學會了生意,就不願意做地上的買賣,往津、滬、漢、煙、濟等商埠碼頭,各大旅館、各大飯店掛牌相面,遇見通達事務懂得社會裏一切詭詐事的人,他沒法敲詐,掙個“迎門杵”(掙的頭一筆錢)了事;見有那做虧心事的人,做詐一下子。他的手段很是毒辣的,圖眼前快樂,不到十年他自己就患起“丟子(si)”(江湖人管瘋人調侃兒叫丟子)。我老雲向江湖人探討他為什麼瘋了的。據說,他“挖(wǎ)點”(敲詐人)太多了,傷了“攢(cuán)子”(江湖人管做虧心事調[diào]侃兒叫傷攢子)才這樣啊!世上的事有因果報應,說起來叫人可怕,傷天害理的事還是做不得呀!在前幾年,往天津地道散步,遇見了於紫陽,他穿的衣服破爛不堪,面貌枯槁,兩眼發直。將他截住,我問:“先生,你怎麼這樣了?”他說:“我不認識你。”我說:“當初在河北竹林村煤鋪西邊的小胡同內,我給你們了過事,難道你忘了嗎?”他驚愕不已,連說:“遇見神仙,遇見了神仙。”往東而去。至此,我才知道他是真瘋。
那劉先生一共收了四個徒弟:大徒弟有本領,幾百幾千地掙,可是瘋了。二徒弟鄭耀庭,就能掙個零毛碎琴(江湖人管不能掙成元洋錢,掙角兒八仙、幾十個銅子,調侃叫零毛碎琴),沒有多大的來歷,鬧得衣食不缺,無病無災。三徒弟×××,本領也好,可惜他的“果食碼子”和他人“扯(chě)了”(江湖人管媳婦調侃兒叫果食碼子,管跑了調侃兒叫扯了);到了煙臺,墜入“庫果窯”內,成了“庫果”(江湖人管娼家下處調侃兒叫庫果窯兒,管妓女調侃兒叫庫果),大約著也是傷了“攢子”。四徒弟孫耀西,“戳的朵兒真嘬”(管字寫得好調侃兒叫戳的朵兒真嘬),“幌幌(huàng)”(管貼的報子調侃兒叫幌幌)上的“萬兒”(有了名兒),是華陽山人。他二十三四歲出師,往各碼頭做生意,很為不錯,掙了不少錢,剛娶了媳婦,就“粘啃(niánkèn)押頭”(管得了重病調侃兒叫粘啃押頭),“咯光子血”(管吐血調侃兒叫咯(kǎ)光子血)“土了點”(即是死了)啦。鬧了壽夭,大約也是傷了攢(cuán)子
劉五先生只有一個兒子,父傳子受,也做戧(qiàng)盤(相面)的生意。二十多歲的人,先“抹海(mòhāi)”後“插末(chāmòr)”(管吸鴉片煙調侃兒叫抹海,管紮嗎啡調侃兒叫插末),成天價往各處行竊,自顧不及,哪管他父母。劉五先生年老氣衰,掙錢的能力一日不如一日,竟困難得衣食不保,老早就去世。他們的師徒只有鄭耀庭一人,安然久過,沒出什麼毛病。其余的都沒得好。不怪江湖人常說:“多掙錢,多作孽!”若是為商家將本圖利,多掙錢也沒事呀。我勸沒能為的金點們,雖不能多掙,顧得住衣食就不用學那傷攢子、翻鋼疊杵(通過花言巧語使買主翻倍付錢)、挖點(占人家的便宜)的手段。劉五先生師徒就是前車之鑒。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老合(闖江湖的)們何不醒攢(cuán)兒(管覺悟過來叫醒攢)!
三不管的楊大將
有年冬天我往天津看望朋友,住在客棧內。清晨早起,往海光寺繞彎兒,臨回來的時候,走到三不管槍斃人的行刑場(上權仙電院南邊),見靠西墻根圍著一群人,不知道是幹嗎的。擠進去一看,見場內是個地攤,地上鋪著一塊毯子,上邊放著一個羅盤,大小十幾個定南針。有一塊石板,兩根石筆,一根文明杖,場內有個人不住嘴地嘟囔。這人長得瘦,中等的身材,他穿著小棉襖、棉馬褂,沒穿棉袍子,底下是棉褲、棉鞋,我不知道他是幹嗎的,定住了心神慢慢地聽。見他用手指著一個人說:“這位老兄多大年歲?”那人說:“我今年三十七歲。”他又問:“再添上十三歲,你是五十歲對不對?”那人也笑了。他是個又楞又怯的樣兒,又用手指著另一個人道:“這位老兄多大年歲?”那人說:“我今年四十一歲。”他說:“再添上十九歲,您是六十歲對不對?”那人說:“對了。”他說:“我這根文明杖,往你身上一挨,就知你的媳婦克不克。”說到這裏,他又向那人說:“您的媳婦宜小不宜大,大嫂子比你大比你小呀?”這人說:“比我大三歲。我十六歲那年娶的。”他說:“壞了,壞了,娶得早了,非克妻不可。”那人說:“對了,我媳婦死了。”他聽說對了,向圍著的人大聲嚷道:“又對了一位。相得不對了,倒找大洋一塊。我這幾天始終也沒找出錢去,叫我著急。”
他的調門忽高忽低,惹得眾人直笑。我看到這裏才知道他是個相面的。聽他相了好幾個人,都是白送不要錢。這回他又向一個四十多歲的人說:“你這人,媳婦宜小不宜大,大了得克去。大嫂子多大年歲?”這人說:“她今年四十五歲,我今年四十二歲,比我大三歲。”他又問道:“死了沒有?”這個人說:“沒死。”他聽著沒相對,又向這人說:“現在沒死,早晚得克了。你回家別跟她說,您要跟她說,她就罵我,真叫我急。”他這樣一說,圍著的人全都樂了,可是大家這一樂,把他那沒相對的事全都忘了。我老雲雲遊了十幾省,看見過多少金點(算卦的總稱曰金點),什麼樣的都見過,還沒見過他這滑稽派的相士哪!
可是他隨送相隨著抓哏(包袱兒),真比說相聲的不在以下。抓了哏,聽的主兒樂,還沒有不咧瓢(liěpiáo)(大笑)兒的。他這逗笑的好處能給自己遮醜兒。相得不對了,大家一笑全都忘了。我曾聽老江湖人說過:“萬象歸春。”說相聲的叫人一樂就叫春。不論是哪行兒,也是逗笑兒好,電影的片子還是笑片能引人入勝,戲臺上還是有醜角兒才能熱鬧。唱大鼓書的也有老倭瓜、架冬瓜的滑稽大鼓;單弦呢,也有群信臣的滑稽單弦;說評書能有叫座魔力的雙厚坪、品正三、劉繼業、袁傑英、海文泉等,都是以把人逗笑為拿手。“萬象歸春”這話是不假,哪行兒能會滑稽術的也能受人歡迎。
這個相面的仗著會使滑稽藝術,不用使拴馬樁(用話把人扣住)兒,也不圓粘(nián)子(招徠觀眾),圍著的人誰也不想走。他到了歸買賣要掙錢了,向觀眾說:“我姓楊,雙名叫潤齋,京南固安縣的人,人稱楊大將。我到過霸、寶、文、大、固、永、東,昌、順、密、懷、平,大、宛兩縣,涿、良、房。京兆二十四縣,提起來楊大將沒有不知道的。天津也常來。那位說,你這是相面嗎?不是。這是賣扁食(水餃)的喝湯,引引人。要是相面哪,是相人老中少三步大運,住什麼房子,妨父母不妨,克老婆子不克,有幾個兒子,有幾個閨女,應當在哪界做事,富貴貧賤,窮通壽夭,連墳地帶孩子,連老婆子帶宅子,洗臉帶捋胡子,一連帶架全都有啦,大洋兩毛,多了不要,少了不談,哪位要相,哪位說話。”真有幾個人叫他給相。他是隨相面,隨抓哏,圍的人始終不散。我聽他相了幾個人,笑得肚腸子都疼了。較比聽萬人迷的相聲還覺著熱鬧,站得腿都酸了,我才回店歇息。用了飯之後,有我的朋友曾文盛約我在下天仙去聽玩藝兒,直聽到散了戲。往恩德元吃飯,又去逛法租界,往某胡同裏遛了一個彎,坐了不大工夫,就聽見大門外有人喊嚷:“算卦,相面,看手相不要錢。”聲音忽高忽低,招惹得各屋子遊客全都笑了。跟著這位相面的先生就進了院子,隔壁的屋中有位客人把他叫了進去,給那妓女相相面,只隔著一層木板墻,往那屋聽得很真。他們並不是相面,而是彼此抓哏,來了一回對口相聲。這個樂,那個笑,十分熱鬧。結果,那位遊客花了四角大洋,那位相面的先生才出來。我跑到院內一看,這位先生就是那三不管(天津市南市的一個露天市場)的楊大將。
天地之大,無奇不有。做金點(算卦的總稱曰金點)生意的人也有滑稽派的,真是叫人想不到啊!
三不管的八岔子(奇門卦)生意
在三不管的南頭每逢下午,有個算卦的。天天兒,他還沒到那兒,問蔔的人就先到了,在附近來回打轉,凈等著他來了好算卦。我好奇心盛,覺得這位先生一定高明,特意地看了他幾天。只要他一到,把攤子擺上,四面的人就圍滿了。他算的是“奇門卦”,那六十根簽子往筒內一放,這個也伸手,那個也伸手,一陣亂抽,眨眼之間就把簽子抽出一半,大家攥著簽子等他算卦。我往他這攤子上看那“局式”,就知道他是腥門(假的)了。什麼叫做局式哪?就是他那攤上正當中擺的那九個卦子,橫三行,豎三行,每行三個。那卦子上是戊己庚辛壬癸丁丙乙,按《奇門大全》說,那叫局式。凡是算奇門卦的都得先把局式布好了,然後有人算卦,再按著簽子上的字,往局式上擺卦,要學奇門最難學的可就是這局式。有些個江湖人要做生意,只把那江湖術學好了就能掙錢吃飯,誰也不花多少年的工夫去學那奇門遁甲。老合(江湖藝人)們的奇門使“尖盤”(真的)的雖有,總是不多吧。
他那卦攤我聽了幾天,聽他給人斷的卦語都是“八面風”,怎麼說怎麼有理。他那攤上問蔔的人,不是都來問蔔的,有七八個人都是“敲托”(暗中幫助做生意的人,也可稱為貼靴的)的。有些個人都管這位先生叫“賣油郎”,我不知是何緣故,向人們打聽為什麼叫他賣油郎。據知他根底的人說,他從前是個挑擔賣香油的,受某江湖人夾磨(jiámo)(師父傳授真本事),他棄了香油擔改了“八岔子”(奇門卦)。他有幾個敲托的,又會使幾道簧,賣弄鋼口(說話的技巧和分量),生意很發達。一般人都不叫他的姓名,叫他“賣油郎”。很興旺個十幾年,到了民國十五年,他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在南市第一舞臺的西南方,德美後前邊,路北有一溜小鋪面房,西頭路北的門前有張小桌子,桌上有個小檀木簽筒子,筒內六十根簽子和那全份的卦子,也都是檀木的,上邊支著個小布棚,上寫三個大字是“廠×士飛星奇門”。桌後邊坐著一個老先生,有五六十歲,胖大之軀好像老壽星一般,他那卦攤上問蔔的人一天價緊忙,接連不斷就不住閑兒。我看見他那人,才想起來曾在大連西崗的某油房前邊久擺奇門的“廠×士”。他是北平東邊通州的人氏,是個書香門第,飽學之士,擺的奇門不是腥盤(假的),純粹是“尖盤”(真的)。他斷卦的口吻稍帶一點江湖味兒,他一輩子只在大連、天津兩處,掙的錢就夠養老的,做了一輩子響萬兒(成了名兒)的生意,腥尖皆通,火穴大轉(zhuàn)(掙了大錢了),那就應了我老雲的話了:“腥加尖(假的加真的),賽神仙。”
世上的事,不論那行,凈耍腥兒(假的)是不成呵!在民國十二三年的時候,高大楞賣大力丸的場子對過,有個年紀最小的擺八岔的,也就有二十歲,了不得啦,他那攤上寫的是:“連仲三誠演奇門。”我老雲聽過他幾天,見他買賣雖然掙錢,可是一腥到底(全是假的),得了江湖的傳授,使腥兒、賣弄鋼口(說話的技巧和分量)最好。口齒伶俐,很能警人。只是他不攥(zuǎn)尖兒(不學真的本事),美中不足了,也是他的缺點。他慣“戳簧”。什麼叫戳簧哪?譬如有人去占卦,他把卦擺得了,問那問蔔的人說:“你這卦是問財?”問卦人一點頭,他就說:“我這卦一看就知道你是問財。”如若那人不點頭,可是他心靈嘴快,立即就說:“……或是問事,我都能看得出來。”他那楞戳,戳不對的時候,不等問蔔的人發言,立刻就說或是問事,隨著就拐彎,調(diào)侃兒叫“抽撤口兒”。據江湖人說,他年輕,不大,跑的腿兒長,自從幼小拜天津北開花柳座子的楊春山為師,論江湖人的支派,他是山東德州×家莊的門戶,他們那門人都是挑(tiǎo)招漢兒的(即是賣眼藥的)。當其學成了生意時,與德州達官營的潘長鴻往煙臺去做“四平粘(nián)子帶搬柴”(江湖人管出高案、賣丸散膏丹各藥的調侃兒叫四平粘子,管帶拔牙調侃兒叫搬柴)的生意。在煙臺的南市場泳仙樓前,很做了二年好生意。後來潘長鴻往大連去了,他們“劈(pǐ)了穴”(江湖人管分了夥調侃兒叫劈了穴)之後,他一個人在南市場又安了(開了)“柴座子”(江湖人管開鑲牙館調侃兒叫柴座子)。他做了未久,又與做八岔子(算卦中的一種)的張子庚學了擺奇門,遂棄了“漢門”(凡是賣藥的調侃都叫漢門)的生意,又吃了“金門”(凡是算卦相面的調侃都叫金門)啦。每逢冬天的時候,他在煙臺的後海沿去“挑頓(dūn)子漢兒”(江湖人管賣咳嗽藥調侃兒叫挑頓子漢兒)。
有年,我老雲在美陽會上還見過他,正做“戳黑”(江湖人管點痣的調侃兒叫戳黑的)的生意。民國八九年,他在天津的南馬路還挑過“熏(xūn)子漢兒”(江湖人管賣聞藥、賣避瘟散的,調侃兒叫熏子漢兒)。民國十二年他與“光子”(拉洋片的調侃兒叫光子)上的王秉肇到了營口窪坑甸做八岔子。十三年回到了天津,未久他又去北平,在天橋吃“金”(算卦),響了“萬兒”(有了名兒)。至今,他又改了“團(tuǎn)柴”(江湖人管說評書的調侃兒叫團柴)啦。
若在海北海西,提起連仲三來,“萬兒很正”(這個人不錯)。閱者諸君若問他為什麼萬兒念的,就是為了那個。
江湖中金點的黑幕
老雲在今春往開封有事,得閑去逛相國寺,見各種雜技場都圍得風雨不透,數山東大鼓、男女合演的鴛鴦檔子尤為叫座,較比墜子還受歡迎。這些玩藝兒我都不喜歡去看。往裏邊走,見殿後有個“疙瘩粘(nián)子”。閱者要問什麼叫疙瘩粘子,據他們江湖人說,大玩藝兒場圍的人多,調(diào)侃兒叫海(hāi,多)粘子;小玩藝兒場圍的人少,調侃兒叫疙瘩粘子。我不知道那疙瘩粘子裏是什麼生意,擠進去觀瞧,見場子內有張小獨桌,兩旁有兩個小條板凳,桌上放著破筆墨盒、紙條子,有一對玻璃框,內寫著“直言無隱,概不奉承”。桌後邊立著一個人,長得細條身材,白面龐,五官清秀,穿著打扮像個官僚,兩撇小黑胡子,大概是個相面的。
只聽他的話是南方口音,好像江浙的人。他說:“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我是從此路過,要傳個名兒。住在旅館內,有本處政界的偉人由上海把我約來給他們談相。我曾聽人說,開封是過去幾千年前故去的都城,風淳土厚,這裏的人都守舊禮。我要逛逛相國寺,偶步閑遊,在廟內要送相法。相對了大家給我傳名,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人過不留名,不知張三李四;雁過不留聲,不知春夏秋冬。我有個名,大家諸君常看上海報登有大相士小糊塗,就是在下。今天咱們送相,分文不取,毫厘不要。我可有幾種人不送:聾子不送,啞巴不送,不孝父母不送。我送的是讀書識字明情知理的人,就是不認字,久闖外面、通達人情的人。可是多了不送,只送六相。哪位願意相,哪位伸手接我的紙條,接著了也不用喜歡,接不著也別煩惱,接著了就有一相。”說著,他就拿起六條白紙,社會裏的人有好貪便宜的通病,圍著的人爭先恐後爭那紙條。我搶著把末一張紙條接過,他叫我們六個人都站在桌前,一一地站著。相面的先生左手攥著一把紙條,右手拿著一管筆,往墨盒裏蘸了蘸,就衝著頭一個人往紙上寫了寫。寫的時候把手舉起多高,捂得很嚴,不叫大家看見寫的是什麼,只叫身後的那人看見。他還衝著身後那人說:“頭一位他弟兄幾個,我能知道,你看見了沒有,就是這幾個。”那身後的人笑了笑。他向頭一個人道:“你兄弟幾位?”那人道:“我們哥兒兩個。”相面先生就大聲喊:“相對了一位。我這先寫兩位,他就是哥兒兩個。”說完了又換了一張紙,還是捂著不叫人看。他用筆寫了幾個字,寫完了衝著身後的人亮那紙條說:“第二位就是弟兄這些個。”說完了又向第二個人問道:“你兄弟幾位?”第二個人答道:“我兄弟四個。”小糊塗又嚷:“相對了兩位!”於是,他就用這先寫後問的法子,一個一個地相。到了我這裏,我說是哥兒三個,他也嚷相對了。我可是沒看見他那紙條,不知他寫的是什麼,總是疑惑有假。他相完了六個人,就說:“這就是相面嗎?這是送相。要真相面,不能這樣簡單。講究相人老中少三步大運。哪年妨父母?哪年克妻?什麼年立子?士農工商,應當在哪一行做事?是當人中領袖,是給人做事?哪年不好,哪年發達?得誰的好處?受誰的害處?由幼小直到老,全都說到了,那才叫相面。相一面得多少錢哪?若按我的潤格是:細談相法五元。今天在這相面要多少錢哪,別說五元,連一元也不要,特別優待,只為傳名,收兩毛錢一相。要全都花兩角相面,我可不相,只相八個人。過了八相之外,誰要再相,可要五元錢。也許你不相,也許我不談,哪位要相,哪位接我的紙條,接著了算有一相,接不著沒有。可是接著不用喜歡,接不著別惱。”
他說著就另選了八張紙條。他說:“相對了兩毛錢歸我,相不對了你再拿回去。”於是就問誰相誰伸手,我們這六個人每人都接了一張。格外還有兩個人也接了,共是八個人。他叫我們在桌子角旁的凳上都坐好嘍,他說:“咱們是相金先惠,不對退還。”我們八個人都掏出兩角票來,一塊六大洋放在桌上。相面的小糊塗用墨盒壓好,就按著次序給八個人談相,我老雲當然是末一個。
他給第一位相終身的事,我都不留神聽,惟有相到兄弟幾位的時候,我見他把先寫後問的幾張紙條,都攥在手裏,把一張沒有字的扔了。看那有字的第一張,上寫“兄弟兩位”。我看完了,心中很是佩服,他的相法真是先寫後問,寫得對,相得對。那第一個人也心平氣和,花了兩角歡喜而去。接著,我又由第二位看起,直看到第五人,無一不對,不只是這五位的兄弟幾位全相對了,他們在哪行做事,脾氣秉性,經過的運氣好歹,分厘不錯。至到了我老雲的時候,他相得對不對我不做聲,也不搖頭,也不點頭,還既不定神,也不走神。他那紙條上寫的是兄弟三位,倒是對了,只是他說的我的職業與我的性情等等全都不對。
相完了面,我回到客店,回思往事,疑慮頗多,總不相信小糊塗的相法有準。次日,我又去他那兒看熱鬧,正趕上一個某甲和他搗麻煩,他那紙上寫某甲是兄弟四個,某甲說不對。小糊塗說:“將才你說是兄弟四位,這是怎麼又改了哪?”某甲說:“我五弟出門在外,我將才說錯了,可是我說錯了沒關系,你相錯了可不成!”我聽某甲和他爭吵的事,對於他那紙條上先寫後問又生了疑心,覺得他定有“手彩”(手上的功夫和技巧)。至於什麼手彩,實在不知。
我由開封回來,路過保定,在馬號遇見一個老江湖的朋友,請他在飯館喝酒,閑談起來。我忽然把在開封相國寺小糊塗給我相面的事說給他聽,他只是好笑。我問他:“這相面的紙條上先寫後問有什麼手彩?”他說:“那叫小蛻皮。”我說:“什麼叫小蛻皮哪?”他說:“那小糊塗左手攥著幾張紙條,先寫上某人兄弟幾位,然後再問某人兄弟幾位,說的寫的俱都一樣,那個也是手彩。”我問:“究竟他那手彩怎麼使呢?”他說:“譬如小糊塗給三個人看相,他左手攥紙,右手用筆往上寫,捂得挺嚴,不叫人看見,他是假裝往上寫。事實真沒寫,他問頭一個人你兄弟幾位,那人說三位。他就喊相對了,那是蒙人,紙上還沒寫哪,他唬事。他問出頭一個人是兄弟三位,把人家的弟兄數兒蒙了去,再給第二個人相面的時候,往第二張紙上寫兄弟三位(註意,第二張寫的是頭一個人弟兄幾位)。寫完了,他又問第二位相面的是弟兄幾位,他知道了第二位人說是兩位,他又假裝給第三個人看相,往第三張上寫兄弟兩位(第二個人的兄弟數又被他誆了去)。他寫了,又問第三個人你兄弟幾位,第三個人說我哥一個,他又往第四張紙上寫兄弟一位,寫完了假裝再給第四個人看,詐稱我對了。照這樣弄法,他手中那些紙條,第一張白紙沒字,第二張是第一個相面人的兄弟三位,第三張是第二個人的兄弟兩位,第四張寫的是第三個相面人的兄弟一位。再問一個別人,那是遮掩法。等到他叫人看那紙條的時候,把頭一張沒字的白紙扔了,就叫‘小蛻皮’。蛻了那一張皮,第二張改成第一,第三張改成第二,第四張改成第三。局外人不解其意,往第二張上看,果是兄弟三位;往第三張看,果是兄弟兩位;往第四張看,果是兄弟一位。誰也想不到這種手彩呀!江湖的相士在各處相面,都是用這小蛻皮的方法。可對外人他們絕不說。個中的黑幕,非得收了徒弟他才肯將這小蛻皮的黑幕,傳授給他徒弟。”我聽他說完了,如夢初醒,才明白過來。據他說:相書上對於相人兄弟幾位,並沒有準對、準看出幾個人的相法。如若不懂江湖術,無論學識多大,看多少年的相書,相人什麼都對得了,若相人兄弟幾位,管保對不了,尖冊(chǎi)子(江湖人管《麻衣相》、《三世相》、《柳莊相》、《鐵關刀》、《相理衡真》、《大清相》等書,調[diào]侃兒叫尖冊子,即是真正相學書也)也多不可靠。江湖人是取尖冊中有準對的學理,與江湖手彩並用,才能叫人相信了。若不熟讀相書,只會個小蛻皮手彩,也是不能掙錢。
小蛻皮是金點(算卦的總稱)中的一種黑幕,至於金點中的全部秘密,有千八百樣,各有巧妙不同,也是學之不盡,外人探討不完哪。我聽老江湖人說完了,才不敢自驕。以我老雲的江湖知識說呀,所知道的不過百分之一,不知道的還多著哪。等我慢慢地探討,得一事,向閱者報告一事,總以愛護多數人,揭穿少數人的黑幕,為大眾謀利除害,以表示我老雲忠心於社會啊!
江湖金點中之自來簧
保定府在清時是直隸的省會,市面繁華熱鬧已極,到了民國十年以後,直系勢力盛時,也比今日興旺。那裏的雜技場兒在馬號。我有時候到了保定也去逛那馬號:“一桿大旗”劉香久、“炮打不散”尤鶴亭、“死不要臉的”袁×亭三個人的評書我也聽過幾次,倒是各有巧妙不同,都有叫座的魔力。到了夏天賣香面的也有一兩檔子。變戲法的、賣藝的也有幾檔子。最多不過是拉洋片的。有一次我見靠墻根有個相面的先生在那裏撂生意,既不設桌案,也沒有凳子,只是左手攥著一沓兒紙條,右手攥著一管毛筆,約有三十多歲,白白的臉龐,很是精神。他往那裏一站,看熱鬧的人就把他圍上,大約著是一檔子作響了的生意。聽他說是叫張半仙,他在這裏,一天多了不相,只相十個人。相面的禮金兩角,少了不相。他給圍著的人白相,那是奉送幾句,我聽了會兒,他送了幾個人的相,所說的很有意思,人人點頭,給誰相誰說對。他是這樣說的:“我張半仙的相法與眾不同。有那一種蒙人相面的,他問人家多大年歲,人家告訴他五十七歲。他說你父母受克全都死了,那老頭還說對啦,其實那全是蒙事。眾位想想,人到了五十七八歲,有父母的很少,他都五十七八快到六十了,他父母活著豈不八九十歲?世上活到八九十歲的不多吧?老年人你要相他父母不在,那是蒙人。我這裏相面,是老不談父母。還有一種相面的,他問人家多大歲數,人家告訴他十五歲。他說人家還沒有兒子哪!人家準得點頭說對。十五歲得兒的倒有,萬裏挑一。普通的人要在十四五歲,不要說有兒子,娶了媳婦的都少,相面的要給少年人相沒有兒子,都是蒙人。我這裏相面與眾不同:是少年人不談子宮。那位說,你張半仙這裏相面是怎麼相啊?我這裏是少年能知道他父母有無,是全都妨去了?是父母雙全?是死去了一位還有一位?一看便知。老年人,我能知道他有兒子沒有,還能準知道他有幾個。中年人,我能知道他是弟兄幾個,眾位如不相信,咱們就當面來試。怎麼試驗法呢?”他說到這裏,把那些紙收到兜內,把左手的大拇指一挑,說:“我看哪位的相貌是弟兄幾個。看完了,我往大拇指頭肚上先寫好了,哥一個畫一道,哥兩個畫兩道,有幾個畫幾道,畫完了,我叫他自己先說是哥幾個。他說完了,再看我的手指頭上畫的是幾道兒,如若是一樣兒,那才算我相對了。如若不對,那算我經師不明,學藝不高。”他說完了,就向人群裏看,用手指著個二十多歲的人說:“這位兄弟幾位,我知道了,我先寫上。”他把左手舉起多高來,捂得挺嚴,不叫人看見,用筆畫了一畫,然後又看了看那人,他直搖頭,又用舌頭把手指上畫的舔了去,重新另畫。畫完了把左手往袖筒內一藏,他向那人問道:“你是弟兄幾位?”那人說:“我是哥兩個。”張半仙說:“眾位聽明白了沒有?這位可是哥兩個。”說完了他把左手伸出來,一露大拇指頭,大眾往他手指上一看,果然是畫了兩道兒,誰都佩服他,相得真對。他又說:“我相對了一位,不算,這也許是蒙對了,撞對了。咱們要是把眾位全都相對了,那才算我的本領。”他說完了又用手指一個人道:“這位有四十多歲了,他兄弟幾位,我看出來了。”說著他又用舌頭把大拇指頭上的兩個黑道舔去了,又用筆畫了畫,捂嚴了不讓人看見,把左手又藏在袖內。他問那四十多歲的人:“你是兄弟幾位?”那人說:“我們哥七個。”張半仙說:“眾位聽見沒有?這位是哥七個。”他說完了就把左手伸出來,叫大家看他那手指頭,大眾一看,果然他手指上畫了七道了。不用說別人,就是我老雲也佩服他了。
他接連不斷相了十幾個人,全都相對了。他可就說:“眾位,凈相哥幾個那不算本領。要相面,講究相人一世終身,少中老三步大運。妨父母不妨?克妻不克?哪年享福?能有幾子送終?沾誰的光?得誰的濟?受誰的好處?被誰所害?士農工商應在哪行?富貴貧賤,一輩子能有多大財氣?在家好在外好?幾時發達?幾時被困?衣祿食祿高低?由幼小直到老,樣樣都相對了,那才叫相面哪!”他說到這裏,往左右前三面一看,又說:“按著這麼相得花多少錢哪?大洋一元。那位說,一塊可多點兒。那就這麼辦吧,我來個特別優待,今天咱們相面只收兩毛大洋。可有一節,我多了不相,只相十位。在這十相之內,我每位收大洋兩毛;十相之外再有相的,可是一塊錢一相。我這裏有十個紙條,哪位願意相哪位伸手接我的紙條,接著了就有一相,接著了也別喜歡,接不著也別惱。”他說著就把十張紙條數了數,左手攥著九張,右手拿著一張,說:“哪位要相,哪位伸手!”就有人接他的紙條,接著不斷,十張紙條真都有人接去。他又向眾人要錢,是先給相禮,然後相面,每人兩毛,一共是兩塊大洋入了他的腰櫃。他就給這十個人談起相來,我老雲在旁邊聽著,他相這十個人的性情如何,所做的事情高低,已往的情形,都能說對了,相的人們點頭咂嘴,無不佩服。我老雲直看著把這十個人全相完了也沒走,那圍著的人也沒散。忽然從外邊擠進來一個人,長得肥頭大耳,方面廣額,衣冠楚楚,氣勢淩人,約有四十多歲。他衝張半仙說:“張半仙!我聽人傳說你的相法最好,你看看我是有兒子沒有?我是幾個太太?”張半仙說:“你這相貌很不容易相,你是多大年歲?”這人說:“四十六歲。”張半仙說:“你還沒有兒子。”這人用手一拍巴掌道:“好先生!我真是沒有兒子。”張半仙說:“你還不是一位夫人。”他說:“你看我有幾個媳婦?”張半仙說:“兩位。你的大太太不生養;二太太生養過,沒有立住。”這人喜歡得直跺腳兒,說:“你可稱神相。你看我將來還有兒子沒有哪?”張半仙說:“你要問將來準有兒子沒有,你掏十塊錢的相禮吧!”這人說:“怎麼大家相面要兩毛,和我要十元哪?”張半仙說:“十塊錢還算少要了。”這人說:“先生你交個朋友吧。”說著由懷中掏出皮靴掖,取出五元一張的洋錢票遞給他。張半仙接了過去,說:“你這人的財命很多,做過幾檔子好事,準保不能絕後。能有兒子,可是一子送終。”這人說:“我在哪年立子呢?”張半仙說:“遠在明年,近在今年的後半年。”這人把大拇指一挑,說:“我真佩服你,應驗了我來謝你。”說完了轉身就走。
我看他費了一個多鐘頭的話,才掙了兩元錢,說的話真沒了數兒。這個人來,他才費了幾句話,就能掙五塊大洋。我就覺著人們常說“掙錢不費力,費力不掙錢”的話,說得很多,越是費事越不掙錢,越是掙錢越不費力。我由他那裏回來,信步而行,對於張半仙的本領真是佩服。我走到寓所,把這事記在心上。
有一次我到了天津,在某旅社遇見了個老江湖的朋友,閑說話提到了我在保定府馬號看見張半仙的事。他說:“相面這行兒,調(diào)侃兒叫金點,又叫戧(qiàng)金,又叫戧盤(盤當臉講)的,像張半仙那個相面的,也不支棚,也不設帳,連張桌兒都不用,只用幾張紙條兒,一管毛筆,調侃兒管他那種生意得叫‘幹跺腳’。”我說:“他們能相人哥幾個,往左手的大拇指頭先畫黑道兒,後看對不對,人家說哥幾個,他手指頭上就是幾個黑道兒,那是怎麼回事哪?”他說:“他那個方法很是巧妙,若按著江湖的侃兒,叫做‘五音碑’。他那畫的黑道兒,不知道的都以為是先寫上的,其實不是。他是先問明了,然後寫上的。”我說:“那可奇怪。我看著他先寫上,然後把手收在袖筒裏。你說後寫的,他一只手怎麼往上寫呢?”他說:“做這種生意有個門子,和變戲法兒似的,不叫人看見,他的袖筒內藏著一支小筆。”我說:“他那小筆怎麼個樣哪?”他說:“那筆如同藥鋪內賣的萬應錠大小,是由紙鋪買來的墨,砸碎了,弄成細末兒,然後再用膠水合,內裏要撚上一根極粗的線,把它揉成了嘎嘎形,當間粗兩頭兒尖,一頭有線頭,一頭兒尖,放幹了。用時把那粗線頭兒縫在袖筒裏,嘀啷搭啷的,如袖中蒙著一管小筆兒,外人如何能知道?他要使這法子的時候,或是先用唾沫濕一下子,或是假裝的寫錯了然後再用舌頭舔了去,重新用筆寫。他捂得挺嚴,外人看不見他寫的是什麼,他用筆瞎晃悠,並沒寫。向談相人問哥幾個,問明了是三個,他乘著手指頭的濕勁,用藏著的小筆尖,往手指上畫三道兒,伸出手來叫大眾看那手指上的三個黑道,誰看了也得佩服他的本領,絕想不到其中另有鬼病。”我聽他一說,方才明白其中的黑幕是這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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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問他,那張半仙給人相完了面,忽然來了一個人,冷不防地問他,能看出他有幾個媳婦?有兒子沒有?張半仙看了看就說對了。還沒有兒子,不是一個媳婦。他是真有此本領啊,還是其中另有什麼訣竅?他說:“你不懂這些事,隔行如隔山。那人來了,衝他一問,立刻就能明白。大凡人要找相面的,別的不問,只問他有兒子沒有?他們相面的有一種訣竅,共為十三道簧(十三套辦法),這問有兒子沒有是自來簧(張嘴就能問的話)。他本人就把簧(實話)露出來了,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聽他問的口吻就推測出來他是沒有兒子。方觀成寫《玄關》上說:‘問子卻沒子。’大凡世上的人要是家中有錢,都盼望早立子,如若窮得沒飯吃,有兒子還發愁哪;沒有兒子絕不想兒子。凡是想兒子的,都是富厚之家。倘若年歲大了沒有兒子,不是他媳婦沒開懷,就是有了病不能生養,一定得娶姨奶奶求養子嗣。那張半仙說得對了,並不是按著相書的書理研究出來的,那是江湖訣竅,點頭兒(江湖人管花錢相面的叫點頭兒)帶出來的自來簧。”我聽他所說才知道江湖的事兒有十三道簧中的自來簧。看起來,江湖中的訣竅是令人不可思議,奧妙無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