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民國學者也愛算卦
近代西方科學傳入以後,尤其是經過五四新文化運動洗禮以後,科學主義盛行,科學內涵不斷擴大。凡是與科學不相符合的傳統文化,特別是屬於命理文化的占蔔、堪輿、相面、扶乩,都被歸入非科學或迷信範疇。以常理而論,在科學主義籠罩下,占蔔之類命理文化應該全無市場了,然而,事實卻不然。民國時期,命理文化依然相當興盛,占蔔、扶乩盛行,出現了袁樹珊、韋千裏、徐樂吾等一批從事占蔔等命理活動的名人,一些接受過西方文化教育的讀書人,也會參與占蔔、扶乩、堪輿等活動。韋千裏本人便畢業於復旦大學文學系。這分兩類情況,一類是相信並自己參與占蔔等活動,另一類是相信占蔔等活動,但自己並不實際操作。前類人物以嚴復、吳宓、沈有鼎為代表。 算卦行家:嚴復 嚴復(1854—1921)是近代中國接受西學、引進西學的先驅,也是命理活動積極參與者。他深通占蔔之術,遇事愛蔔,蔔的內容包括家事、國事、財富、疾病、官運、婚姻、流年、見客等,自己蔔也代兄弟姊妹蔔。以1911 年為例,這年他見於日記的占蔔活動就有20 次,其中占財4 次(包括開鋪、出外貿易),為兄、弟、妹蔔4 次。茲舉幾例: 正月十一日(2 月9 日),“占財,大有。寅木財爻極旺,雖空不空。世爻暗動,巳官生之,寅爻克之。此富貴逼人之卦也,斷其必得。後果於甲寅實空之日得之。” 正月廿二日(2 月20 日),“占開鋪,得艮之明夷。卦逢六衝,寅木旺,官持世,然遇日辰變爻,兩重克制,辰土劫爻,發於蕭墻之內。此占當主不利,但於主人無大損耳。但卦中子水財爻落空,亦主財盡。時至秋天,金盡木衰,諸兇見矣。” 二月二十七日(3 月27 日), “艮之頤,占升官。寅月丙申口占,卦旺官臨世,必主升官。所恨申辰一二爻仇忌同動,而忌神又得回頭之生,復克於日,目下殆難得意。差喜申子辰合成生局,然須候辰土出空之日,其三月乎? 世官皆在上爻,所任者必在遠方也。後於三月升雲南雲。” 二月廿九日(3 月29 日),“卯月甲寅日,占風水,困之節。卦由六合化,六合本是吉占,又得日月扶植之,旺財持世,而化回頭,生之應爻,生之自身。可謂美滿矣。” 五月初十日(6 月6 日)“占弟被論吉兇,得困變恒、金。午鬼極旺而動,化兄弟而用爻,又化退神,此外毫無生扶,其兇必矣。雖得生於日辰,恐不敵也。後於申年,遂被極刑。” 閏六月廿一日(8 月15 日),“占婚而得日值之,兄弟持世,卦由六衝而變六合。父爻發動生世,應為忌神,與卯木同動,化克為生,當主離而復合。” 對於占蔔的過程、結果,他一一記錄下來,並留意驗證。日記中有多處日後補記驗證結果的文字。從對於卦象、爻辭的解讀來看,嚴復對於占蔔相當內行,所用術語、推算原理,如吉、兇、生、克、衝、合、動、化等,中規中矩,與通行的八卦五行學理完全吻合。 近代讀書人中,嚴復是比較相信西方科學的,不信鬼神,自稱“生平未聞一鬼,未遇一狐。不但搜神誌怪,一以謬悠視之;即有先輩所談,亦反復於心,以為難信”。但這似乎沒有影響他對占蔔的熱衷。自哈佛大學留學歸來的著名學者吳宓(1894-1978),對占蔔興趣盎然,其日記留有多處占蔔記錄。 愛算卦的著名學者吳宓 1910 年,吳宓即將離開陜西老家赴京參加清華留美學校的入學考試,動身前他占蔔前程,卦語雲:“海波兩頭高,飛蓬駕六鰲。居中能馭使,何怕涉風濤?”當時吳宓不懂卦語意思,直到1919 年他到美國已兩年多,還對卦語記憶猶新,認為此卦的要點是“居中”二字,亦即中國的“中庸”思想。這說明他對占蔔一事很是在心。以後,吳宓遇到國家與個人重大變動之際,時常占蔔,包括為父親的安危 、自己工作單位的選擇。 吳宓最著名的命理活動是為中國命運占蔔:1937 年7 月27 日,日軍飛機轟炸並準備占領北平,平津衛戍司令宋哲元將軍決意抵抗。此時吳宓、陳寅恪均在北平,深為北京與整個中國命運擔憂。吳宓以《周易》占蔔,得“解”卦,其辭為:“利西南,無所往也,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卦文為:“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時大矣哉。”吳宓感到此卦不好理解,或者是由於占的是中國命運,此事體大,因此他專門請教了陳寅恪(1890—1969)。 精通卦象的史學大師陳寅恪 陳並未馬上回答,而是過了一會,打電話給吳,稱“此是吉卦”。吳宓舒了一口氣,和衣而臥。卦辭中所提到的“西南”,在後天八卦中是坤卦,故為吉。從全民族之命運而言,中國的確最後取得了抗戰勝利,因此說是吉卦也有道理。也許吳宓對此卦是否吉利將信將疑,次日,他又用《易經》占蔔得“晉”卦之六二,其意亦吉。 曾留學哈佛大學的沈有鼎酷好占蔔,據說水平很高。沈有鼎(1908—1989),著名的邏輯學家、哲學家、教育家,中國邏輯學界的開拓者、先行者,曾任清華大學、西南聯合大學、北京大學教授,中國科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 相信鬼神的歷史學家錢穆 抗戰期間,正在西南聯大任教的吳宓、錢穆和沈有鼎等人,臨時借住在雲南蒙自附近的一家法國醫院。當時傳言日軍飛機要轟炸該地,沈有鼎自言能占蔔,眾人遂請其試占。錢穆記其事: 某夜,眾請有鼎試占,得節之九二,翻書檢之,竟是“不出門庭兇”五字。眾大驚。遂定每晨起,早餐後即出門,擇野外林石勝處,或坐或臥,各出所攜書閱之。隨帶面包火腿牛肉作午餐,熱水瓶中裝茶解渴,下午四時後始歸。……數日後,敵機果來,乃誤炸城中市區,多處被轟炸,受禍慘烈。而城外僅受虛驚,空軍基地無恙,法國醫院亦無恙。 沈有鼎的占蔔在西南聯大名滿校園。他用紙枚代替蓍草,研究周易占蔔,成為西南聯大一景。聞一多有詩雲:“惟有哲學最詭恢,金公眼罩鄭公杯。吟詩馬二評紅袖,占蔔冗三用紙枚。” 最後一句就是指的沈有鼎占蔔。 後一類人物更多,茲以穆藕初、丁福保、錢穆、梁啟超等人為例: 穆藕初(1876—1943),上海人,1909 年留學美國,先後在威斯康星大學、伊利諾伊大學、德克薩斯農工專修學校學習農科、紡織和企業管理等,1914 年獲農學碩士回國,是民國著名實業家,曾任國民政府工商部常務次長。他對於抽簽與看風水都有參與。1920 年5 月,穆藕初與蔣夢麟(1886—1964)同遊北京喇嘛廟,在關帝神前各求一簽。其時北大正鬧學潮,蔣夢麟代理校長。因此,蔣欲詢大學之前途,穆則詢一生休咎。穆藕初得簽以後,自稱簽語與他心中所相之事一一吻合,蔣夢麟所得簽語與他所求之事也很吻合。穆藕初記載: 迨檢閱簽書,余等不覺毛骨悚然。余所得之第七十八簽雲:“家道豐腴自飽溫,也須肚裏立乾坤;財多害己君當省,福有胚胎禍有門。”蔣君所得之第六十一簽雲:“嘯聚山林兇惡儔,善良無事苦煎憂;主人大笑出門去,不用幹戈盜賊休。”此二簽書上所雲,余於蔣君所遇,確有此情。一若默知余之捐資助學,並使余堅決為此;一則指示北大風潮,不難解決。不及兩月,某系失勢,軒然大波竟指日蕩平。甚矣,冥冥昭昭之毫發無間也有如此。癡迷算命的著名企業家穆藕初 穆藕初用“毛骨悚然”四個字來表達當時的感受,足見刺激之強烈! 1923 年,穆藕初從事的棉紡織業從高峰跌入低谷。年底,他請風水師談養吾來家裏察看風水。談氏稱其園內汽車之路、園墻鐵門擋住了財氣,建議南移一百多尺。穆藕初立即通知建築公司如法改造。據說,經此改變,第二年企業果然否極泰來。穆藕初由此對風水深信不疑,每月津貼談養吾五十元生活費,並為其所作風水書寫序。他曾聽信談養吾之言,在無錫購墓地一塊,並因此而與他人打了一場官司。他日後在蘇州善人橋一帶所購置的壽塋,亦系談養吾介紹。 穆藕初之子回憶:翌年歲次甲子元旦,紗布交易所五位大股東踏上此新路而入我家中,果然否極泰來,吉人天相,不動聲色平安度過難關。我父因以深信風水,對談某有好感。欲深造之,供之同好者,每月津貼談五十元生活費,使其專攻此術。且多方介紹於人,談某竟辭去電報局之終生職。其時有一位留美時同學寄來一封英文信,勸我父勿信風水。我父之心已堅,不納其勸。 深信占蔔的丁福保 丁福保(1874—1952),曾留學日本,著名醫學家、佛學家,清末民初相當有名的新型文化人。他自己深信測字占蔔,還介紹南京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參與其事。一次,林森對他說:“我為了調解國事糾紛,要到福建去走一次,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有被扣留的可能。”去還是不去,林森猶豫不決。丁福保建議林森: “何不到此間著名測字名家丁太炎處去測一個字,再定去留。”林森自1932 年起接替蔣中正擔任國民政府主席,擔心測字之行蹤惹人矚目,便說:“可不可以把這位測字先生請來家中一談。”丁說:“不必,自有辦法。”說罷,就請林森口占一字,林說了一個“福”字,然後,丁福保便請陳存仁到丁太炎處代為測字。陳存仁面見丁太炎以後,不但代林森測了字,還代丁福保測了字,自己也乘便測了字。據說丁太炎為林森、丁福保、陳存仁三人所測,均很靈驗,三人對結果都很相信。 這一事情,牽扯出與命理文化有關的四個人。丁福保之外,丁太炎是清末民初命理學界著名人物。光緒末年,丁太炎在京師欽天監工作,慈禧太後病重時,李蓮英到他那裏去測字,他斷然說所測兩字是“兩龍賓天”之兆。李斥其荒唐。消息傳開,丁被拘入獄。不久,光緒與慈禧先後駕崩,應了丁的預言。攝政王載灃執政後,丁太炎獲釋,逃到上海,以測字為業。陳存仁(1908—1990),上海人,上海中醫專門學校畢業,為著名中醫。林森( 1868—1943),福建閩侯人,早年在教會學校接受教育,1883年考入臺灣中西學堂電科。1902 年以後在上海、江西等地工作,參加辛亥革命、二次革命等活動,1932 年出任國民政府主席,是著名政治活動家。丁福保、林森、陳存仁都是接受過新式教育的讀書人。 梁漱溟(1893—1988)、錢穆(1895—1990)、熊十力(1885—1968)與湯用彤(1893—1964)等,亦與命理活動有關。20 世紀30 年代,梁漱溟在京,有相士高手從四川來,梁兩次請他為錢穆等相面。相士說,熊十力“乃麋鹿之姿,當常在山林間”,意思是不會直接參與政治之事,日後為一民間名人;梁漱溟則“步履輕,下梢恐無好收場”,晚景不妙;錢穆則精氣神三者皆足,“行坐一態,此後當能先後如一”,謂錢能堅持治學為業且能善終。 錢、梁、熊、湯四人,都是當時大名鼎鼎學者,從錢穆記載看,他們對於相面都不排斥。錢穆對於占蔔、相面、八字之類,並不以迷信視之。他說他一生曾多次遇到此類事情,大都有所應驗。他認為,大凡流行人間者,必有其所以然之道理,因此不可輕易以不科學否定之。 神算子:復旦大學校友韋千裏 近代接受過新式教育而又相信命理、或對命理有興趣的人,還可以舉出一批。比如,留美歸國的著名外交家顏惠慶(1877—1950)曾請韋千裏算命。著名導演鄭正秋(1888—1935),篤信占蔔,與著名命理師韋千裏為忘年交。韋千裏稱:“先生最信余課,遇重要機密,輒委占六壬。時蒙以有期許,拳註彌殷。” 先後就讀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美國密歇根大學的著名法學家吳經熊(1899—1986),對於占蔔不但有興趣,還能實際推演。韋千裏記述:“吳經熊先生,海上名律師也,積學多才,歷任學府法院領袖。公余之暇,好研命理,時蒙以五行生克相討論,視其命造。” 上述與命理文化有關的兩類人物中,能夠自己起卦占蔔的嚴復、吳宓、陳寅恪、沈有鼎等,較之只是參與抽簽、聽信堪輿、相面、測字、扶乩等類活動的穆藕初、丁福保、林森、梁漱溟、錢穆、梁啟超等人,對命理文化更有研究,了解更深。上述諸人都是比較知名的,那些不知名或不太知名的普通讀書人對於命理的興趣,學術界尚無系統調查與確切統計,以常理推測,當不在少數。供職於蚌埠大淮報館的楊叔和,自稱對於命理之學,“深信而不疑”。 江蘇嘉定人駱經畬,對韋千裏在命理方面的成就大加贊賞,親為作序。據《千裏命稿》記錄,在著名命理師韋千裏處算過命並留有記錄的,有前黑龍江代理主席郎官普、上海名醫夏應堂、寓滬猶太人富商哈同、上海籃球健將錢警庸、上海金業富商王某、文學家兼書法家倪古蓮、福建人林文波、上海紗業界富商鄭某、河南省宜陽縣張時甫、京劇演員黃玉麟、江西文學家梅某、浙江余姚縣民生工廠廠長朱聯泉、上海四明銀行儲蓄部張群、福州南臺王世昌、紹興益新玻璃廠主人劉炳輝、福建劉杏村、余姚魯昌寧、余姚王吉哉、天津陳德培、東吳法學院肄業之鄭希文、紹興程柏堂、前浙江余姚縣長端木彰、寧波和豐紗廠經理淩俾麟、上海大眾書局經理樊劍剛、遼寧營口天和報關行經理張之聲、電影導演鄭正秋;在韋千裏處討論過、學習過命理學的,有蓬萊李潔盒、嘉善沈恒甫、漳州中央銀行總理陸維屏、上海郵局職工杜白、安徽秋浦夏直欽、鎮江人金某、蘇州紫闌巷十三號朱傲骨、紹興蔣清渠。 韋千裏創辦韋氏命苑,進行命理學函授,據稱“未及匝月,成績斐然,國中聞風響學者,日必數十起”。由這些來自不同地方不同職業、均因命理而與韋千裏發生聯系的人,可知時人命理興趣之一斑。民國時期,全國各大中城市,都是命理業繁盛之區。 至於李宗仁、唐生智、劉湘這樣的一批武將,雖然標榜自己是新派人物,信仰科學,但是在人生不如意階段或者前途未蔔的迷惘期,都願意去寺廟拜菩薩,尋求高人指點。李宗仁相信過相面與占蔔,對官印鎮鬼、鬼魂附身之類的事情也將信將疑。唐生智的軍中雇有一個人稱“顧和尚”的命理師,不時地為唐占這蔔那,唐基本上言聽計從。在民國著名軍閥中,幾乎人人對命理活動有興趣。 摘自著名史學家熊月之先生書文
八字命理六爻奇門遁甲六壬太乙神數術數中醫:夜雨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