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歌與巫術
古代詩歌產生的源頭很可懷疑,人們比較認可的說法是,產生於生產勞動,但也有說法是產生於巫術。畢竟,很多詩歌本身就是巫師的祝詞,是咒語,而不是單純記述勞動場面。
在古代,人們勞動的時候,只能呼喊一些簡單的號子,即便有人要唱山歌小調,也只是現場編,並沒有成系統的文字記錄,大多是即興的,不具備可重復性。巫師的咒語就不一樣了,可以具備可重復性,可以世代傳承。即便在沒有文字的年代,也能夠通過口耳相傳,流傳下來。但是,並非勞動中的歌謠就沒有流傳的可能,而是在流傳過程中不成系統,沒有文字記錄,也就沒有世世代代重復吟唱的可能。有了紙筆之後,才有了文字記錄,有了重章疊句的吟唱,而重章疊句的吟唱,本身就是念誦咒語的方式。巫師念誦咒語需要重復很多遍,甚至要帶著很多人一起重復,還要一起跳舞,讓人們都沈浸到禱告的狀態之中,以求感動神靈。其實,只是一種詩、樂、舞、巫同源的表現。
最早的《伊耆氏臘辭》是先秦時期的歌謠,出自《禮記·郊特牲》,寫道:“土反其宅,水歸其壑。 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意思是“土返回它的原處,水回到它的溝壑。 昆蟲不要繁殖,草木回到它的沼澤。”原是蠟祭的祝辭,實際上卻表現了中國遠古時代人民在農業生產中要求控制自然災害的願望,也表現了他們要求改變勞動條件的理想。全歌都是祈使語氣,表現了古人要征服自然的意誌和氣魄。縱觀《禮記》整本書,都在強調祭祀所帶來的政治、倫理功效,圍繞祭祀來展開和安排全體關系、社會生活、公私行為,還是不出巫術的範圍。
在古代,人們認為萬物有靈。認為自然中的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川草木、飛禽走獸都有靈,都要加以膜拜。他們在創造歌謠的時候,就要讓神靈顯靈,有利於農業生產,給予人力量,同時巫師要通曉神靈的語言,而神靈是無處不在的,要想與神靈交往,就要吟詠神靈能夠聽得懂的語言。而這種語言就是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詩歌。《詩經》中重章疊句、雙聲、疊韻、比擬等手法都是要實現巫術語言的力量,而作者要力圖和神靈交感,讓神靈幫助人們做事。《山海經·大荒北經》記載,黃帝讓田祖叔均追趕魃,以求雨解旱。其令曰: “神北行! 先除水道! 決通溝瀆!”三言和四言結合,有著咒語的形式。很多詩歌本身就是咒語,要詛咒一些人或事。既然不能指揮神靈,不能改變世道人心,那麼就詛咒吧。《湯誓》民謠記載:“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詛咒夏朝的暴君桀,最終人們推翻了他的統治。《碩鼠》中采用重章疊句的形式,詛咒像碩鼠一樣的統治者,也屬於巫術咒語類的詩歌。
道教《太平經》中有《師策文》:“治百萬人仙可待,善治病者勿欺給。樂莫樂乎長安市,使人壽若西王母。比若四時周反始,九十字策傳方士。”還有《周易參同契》中的句子:“真人至妙,若有若無。仿佛大淵,乍沈乍浮。”還有“歲月將欲訖,毀性傷壽年,形體為灰土,狀若明窗塵。”還有《凈口神咒》:“丹朱口神,吐穢除氛。舌神正倫,通命養神。羅千齒神,卻邪衛真。喉神虎賁,炁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煉液,道氣常存。急急如律令。”看似是咒語,其實都是詩歌。佛教中的《長阿含經》說:“其飲酒者有六種失:一者失財。二者生病。三者鬥爭。四者惡名流布。五者恚怒暴生。六者智慧日損。”其實已經算是咒語了,不知道這六種過失的飲酒者可能沒有什麼感覺,而知道了之後,就等於接受了詛咒,或者說是接受了心理暗示,再喝酒就要註意了。更多的佛經都是音譯過來的,韻文比較少,大多成了散文。或許,當時翻譯佛經的朝代正好流行散文翻譯的文風吧。
連同一些中醫湯頭歌訣都用詩歌的形式寫成,就更能證明詩歌與巫術的關系了。古代巫醫不分,巫師就是醫生,醫生就是巫師。巫師可以給人開藥,而醫生也可以給人占蔔。中醫有十三科,第十三科叫做《祝由科》,就是通過畫符驅鬼來治病的,由此可以看到古代巫醫同源的事實,中醫的湯頭歌訣有《升陽益胃湯》:“升陽益胃參術芪,黃連半夏草陳皮。苓瀉防風羌獨活,柴胡白芍姜棗隨。”還有《百合固金湯》:“百合固金二地黃,玄參貝母桔甘藏。麥冬芍藥當歸配,喘咳痰血肺家傷。”合轍押韻,看著只是把幾味中藥放在一起,其實已經具備了詩歌的形式。
或許,古代詩歌真的從巫術中來,也具備咒語的功能,只不過在發展過程中,出現了專職的詩人,把詩歌從巫術中分離出來,剔除了咒語的成分,保留了審美的成分,也就讓詩歌成為文學的一種形式了。當然,也有統治者提倡和禁止的因素,讓詩歌自動從巫術中剝離出來,成了人們喜聞樂見的文學形式。要是把詩歌還原成巫術的咒語模式,就會發現,詩歌中存在太多的無奈、自大、悲哀和憤恨,確實是底層的呼喊,而不是溫文爾雅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