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土樓被正式列入世界文化遺產

2024-01-26民俗文化51

世界獨具特色的大型民居建築-土樓,廣泛存在於福建西南部的茫茫大山中,這種產生於宋元、成熟於明清時期的大型夯土建築,歷經戰亂、地質災害,依然沿襲至今。其中,永定一縣存有2 萬座,南靖縣則有1.5 萬座。

“早上6 點多收到( 福建) 省文物局局長鄭國珍從加拿大魁北克發來的短信,我懸著的一顆心可落下去了。”永定縣博物館館長胡大新說。小個子的胡大新被媒體稱為“申遺”第一人,十年前,正是他第一個提出將土樓申報世界文化遺產。

58 歲的土樓樓主林日耕則沒有絲毫擔心,“百分之百成功,怎麼可能不成功呢?我接待過很多專家,大家都說土樓是‘空前絕後,獨一無二’。”

這幾天,振成樓裏掛滿了紅燈籠,每家每戶都貼上了紅對聯。7月9日下午,林日耕正忙著和35 歲的兒子林尚康在他們的振成樓門前空地上擺放上千只藍色塑料凳。第二天,永定縣政府在這裏舉行了一臺大型歌舞晚會,慶祝福建土樓申遺成功。林日耕有些興奮,他在振成樓住了43 年,頭一次遇到舉辦大型演出。

林日耕在振成樓裏開了飯店、旅館和雜貨店,他很樂觀:申遺成功了,遊客更多,生意就更好做了。“我會一直在土樓裏住下去,永遠都不會離開。”胡大新則有更多的擔憂:“土樓的現狀並不樂觀,申遺成功算是‘突圍行動’,至少可以保護一部分,不至於全軍覆沒。”

阿耕的土樓人生

“我是永定的第一個導遊,第一個做土樓生意的人,第一個在土樓裏開飯店的人??” 在土樓樓主中,林日耕擁有眾多第一。

作為申遺“六群四樓”之一的洪坑村客家土樓群,是永定最有代表性的土樓群之一。洪坑村擁有三座全國最知名的土樓,振成樓、奎聚樓和福裕樓,都是全國重點保護文物。其中,素有“土樓王子”之稱的振成樓名氣最大,連同振成樓一起成名的還有樓主林日耕,人稱阿耕。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說,“阿耕是個能人。”阿耕則哈哈一笑。

振成樓建於1912 年,分內外兩圈。外圈高4 層,內圈兩層,磚砌,與高大的祖堂大廳圍合中心天井。樓內則為通廊式,以磚墻隔成相互可以通連的8個單元,各單元均置一樓梯。1995 年,振成樓的建築模型與北京天壇的建築模型一起作為中國南北圓形建築代表,參加了美國洛杉磯世界建築展覽會,引發轟動。

據胡大新介紹,“一般來說,蓋土樓的成本比較低。但一些重點保護的土樓和有特色的土樓多是以前的大富人家建的。”振成樓也不例外。阿耕祖父林仁山及其兄弟以煙刀發家,耗費20 萬光洋建造了府第式的方形土樓-福裕樓;後又花費8 萬光洋、歷時5 年建成了振成樓。

阿耕兄弟5 人,他排行第五,4 位兄長皆名校畢業,年紀最小的阿耕卻因“文革”原因,僅僅小學畢業。

阿耕在土樓出生,大躍進時期,曾短暫搬離土樓;“文革”結束,阿耕重返振成樓,開了一家大米加工廠。1984 年開始,時有遊客探訪振成樓,阿耕意識到可以“靠山吃山,靠樓吃樓”,從此開始了20 多年的土樓生意。

1984 年,振成樓僅僅住著4 戶人家。一旦有遊客探訪,阿耕會收取2 元的門票費,其中1 元4 戶平分,作為清潔費用;另外1 元阿耕自己留著,作為導遊費。一年下來他能賺100 多元。對此阿耕有些得意,“我是最早搞土樓經濟的,可以說是永定第一人。”

後來慢慢客人就多了起來,這與一個在當時流傳甚廣的故事相關:1985年,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秘密報告稱,根據衛星照片顯示,在中國福建西南部有數千座不明性質建築物,是巨型蘑菇狀,與核裝置極為相似,這可能是一個大得無法想象的核基地。當年12 月,美國諜報人員貝克以攝影師的身份來到閩南山區,發現漫山遍野的“核基地”不過是普通的客家土樓。之後,土樓的名號逐漸打響。1995 年,永定意識到土樓的價值,舉辦了第一屆土樓文化節,之後,遊客與日俱增。隨著遊客的增加,越來越多的人重新搬回振成樓,現在樓內共14 戶人家,都做遊客生意。

阿耕有5 個子女,大兒子林尚康原來在湖坑鎮做了10 年的中學教師,兒媳婦在旅遊公司做導遊。3 年前雙雙辭職回家,幫父親做生意。有客人吃飯的時候他們就下廚做飯,有遊客要求導遊的時候則掛上導遊證四處講解;出嫁的女兒也帶著女婿回到土樓協助父親;小女兒剛從福建龍巖市的一所中專畢業,幾天後到龍巖市電信局上班,但阿耕的計劃是:“我希望她去學外語,這樣外國遊客來,才比較好接待。”

阿耕現在很少擔當導遊,偶爾重要人物來訪,才會請出阿耕。7 月9 日,阿耕接到通知,上海作家余秋雨下午3 點鐘要來振成樓,由阿耕講解,但他一直等到4 點鐘,才見到了余秋雨。他一路走一路講,都是爛熟於心的一些解說詞。林尚康則拿著相機一路跟拍,這些照片將會掛在阿耕飯店的墻壁上,和其他許多阿耕與各色名人的合影在一起。

“我是屬於嘗到甜頭的人。”阿耕說。

被改變的土樓

永定縣博物館館長胡大新一直從事土樓研究,對永定縣的土樓情況了如指掌。盡管縣城與洪坑隔著近1 個小時的車程,但他隔一段時間就來一趟。胡大新目睹了這裏的變化,“以前這裏很窮,交通不暢,要走7 公裏的石板路才能到鎮上。後來旅遊開發了之後,一年一個樣。”但他同時也很矛盾,“以前村民都沒有商業概念,遊客來了,也不知道買車跑運輸,都沒有開竅;但現在有了商業的概念,商業味道又太濃了,尤其是振成樓,這是新的問題。”

胡大新說得沒錯。林勤能的店鋪位於振成樓入口處,隨意堆放著類似土樓介紹書籍、土特產和旅遊紀念品等物件。從他的店鋪一路向前,內圈的房間全部開辟成店鋪,售賣商品大同小異。

客家土樓反映的文化_土樓文化_客家土樓的歷史文化

林勤能承認,“住土樓肯定有好處,就是不做生意,房子也可以出租,還可以分到一些費用,肯定有經濟收入。”1999 年,洪坑村被評為省級歷史文化名鎮後,更名為“民俗文化村”,正式向遊客開放,並收取門票,門票費由10 元一路上漲到50 元。

最初,當地政府承包了振成樓。為了補償土樓內居民,政府向各樓主提供8000 元承包費,後來又提升到3 萬元。此後,同屬於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奎聚樓和福裕樓也劃了進來。但眾多非重點保護土樓則沒有這些費用。

在洪坑村,除了3 座重點土樓,更多的是包括慶雲樓、慶福樓在內的非重點土樓。這裏居民稀少,樓內居民多數種地或者外出務工,也沒有任何商鋪的痕跡。偶爾有遊客到訪,但很少駐足停留。林勤能說,“真正做遊客生意的就那幾幢出名的樓。”

“出名的樓都可以搞旅遊,這是先天優勢。”阿耕說。他同時承認,發展旅遊經濟同樣有不利之處,“以前樓裏的居民都很和睦,大家都是親戚,但現在成了競爭對手,矛盾也就多了起來。”

“我們並沒有得到任何好處。”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洪坑村村民抱怨。他的磚混結構房子緊鄰振成樓,上世紀80 年代修建而成。之前他和妻子一直在深圳打工,剛剛返鄉。“ 現在申遺成功了,我們這種新式房子可能很快就要拆了吧?不知道房子邊上的這些水稻田是不是也要改成草坪?”

上一次大規模拆遷是在2001 年,為了申遺,洪坑村將原來沿溪而建的一排新式樓房全部拆掉。居民遷回土樓,或者另找其他地方蓋房子。胡大新對當年的事情記憶猶新,“當時拆房子的時候,老百姓意見大。”阿耕耗資28 萬建造的樓房也在當時拆掉了,得到了5 萬元的補償款,他又在村外重新蓋了一幢樓,出租給旅遊公司。但阿耕認為,“當時有很多意見,現在想想,為了申遺成功,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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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生意紅火,阿耕也有自己的擔憂:“申遺成功了,有專家說,土樓裏不應該住人,應該全部騰出來;也有專家說,土樓裏一定要住人。現在還沒有一個明確說法。”

胡大新自己的答案是:“樓裏一定要住人。其實被列為重點土樓的,根本不用擔心,應該有大批人回來,吃旅遊飯;而非重點土樓,則人太少,需要轉移一些商鋪進去。”

作為世界遺產,福建土樓與2000年申遺成功的安徽西遞、宏村徽州古村落,面臨著同樣的困境。隨著大量遊客的到來,西遞、宏村的經濟生活方式慢慢從農業轉變為旅遊業,家家戶戶都開起了店鋪,做起了旅遊生意。有專家批評說,雖然這裏的建築本體在外觀上得到了嚴格的保護,但是與當地傳統文化密不可分的內部空間環境已逐漸消亡,他們認為這種保護並不成功。

土樓正面臨同樣的命運。胡大新說,“不能光保護建築本身,土樓所代表的生活方式和經濟方式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同樣需要保護。”但他同時承認,“非常困難,無能為力。”

消失的土樓

與這些正在急劇轉型的土樓不同,更多的土樓面臨的是消失的命運。從永定到南靖再到華安,一路上隨處可見衰頹的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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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於清朝乾隆年間的慶雲樓與振成樓相距不遠,境遇卻大不相同。記者現場所見,此樓入口處堆放著一些農具,遍地都是家畜的糞便,一只剛剛下崽的母狗虎視眈眈。進到屋內,二樓已經破舊不堪,走在木地板上,“嘎吱”作響。一間房門上貼著年畫,上面寫著宣傳語-“保護文化遺產,守護精神家園”,但屋內卻是人走樓空,一片狼藉。

76 歲的林先燦站在底樓拌雞食,他有些耳聾,大聲介紹,“我沒讀過書,以前種地,現在種不動了??孩子們早搬出去了,不願意住,嫌臟。”對土樓的未來,他並不在意,“這裏沒什麼人了,都不要這個土樓了,沒人住就都爛掉了。”

40 歲的李亨雄說,“從出生就開始住土樓,早住煩了,誰還願意住啊!”李亨雄原來住在洪坑村村口的環興樓,和樓裏大部分的居民一樣,如今他也搬到旁邊新建的土樓裏。12 年前他開始跑摩托車運輸,每天守候在洪坑村口等客人。

李亨雄說,“土樓裏住的都是老、弱、病、殘。在永定,90% 的男人都外出務工,多半從事木工或者水泥工。” 這是一個令人尷尬的事實,“沒人願意回來,土樓位於好地段才有錢,有錢就有一切,環境好有什麼用。”

在永定,一種普遍的觀點是:有本事的出去闖,沒本事的留下來。本事最大的去深圳、廈門,差一點的到福建龍巖市,再差一些的到縣城,最差的也要到鄉鎮??“無人居住的土樓不多,但已經慢慢出現了,在那些非世界遺產的區域,有不少土樓正在逐漸消失。”胡大新說。

胡大新的老家位於永定南部下坪村,這個村落正在慢慢消失,大部分居民都搬遷到臨近的集鎮上,剩下的土樓的命運就是毀損、坍塌。而他居住的永定縣城,原本所有的建築都是土樓。改革開放之後,大量的土樓被拆除,現在這個小小的縣城高樓林立,很難再找到土樓的蹤跡。

在申遺的“六群四樓”裏,年代最近的當屬初溪土樓群的善慶樓,1978 年開建,次年完工。據胡大新介紹,就永定縣而言,1990 年之後,已經很少有新的土樓動工。

世遺委員會對土樓的評價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集居住和防禦功能於一體的山區居民建築的福建土樓,體現了聚族而居的根深蒂固的中原儒家傳統觀念,更體現了聚集力量、共禦外敵的現實需要。

這個評語恰恰說明了土樓今日的命運。胡大新說,“整個家族聚居的大型土樓,可以斷定今後將不再有人興建。現代人的追求和傳統不一樣了,不再有人喜歡大家族聚集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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