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道教發展史略》第二章 道教的建立(2)

2024-01-14易经占卜45

《中國道教發展史略》第二章 道教的建立(2)第二節 魏晉時期的道家

一、許旌陽的豐功偉績

道家在漢末一變,而有張道陵的道術,後來成為江西龍虎山天師世家的道統,宋元以後,又成為道教一大派系而稱為“正一派”。但在東晉時期,許旌陽在江右以道術整治南昌、九江間的水利,提倡傳統文化的孝道,創立凈明忠孝教,其平生行誼,豐功偉績,永銘人心,《神仙傳》中記載,稱其功成德就之日,拔宅飛升,猶如漢代傳奇淮南王雞犬飛升的故事。他在道教中的地位,被尊為歷代仙班中數一數二的富貴神仙,對於後世道教的影響極大,雖與張道陵創教的時代不同,而且南轅北轍,互不相關,但其簸揚南方道家思想,深入世俗人心,成為民間習俗所稱道教中的江西廬山道法,與江南句容的茅山道法互為雄長,成為道教建教的功臣,洵非偶然。 《十二真君傳》稱:

許真君,名遜,字敬之,本汝南人。祖琰,父肅,世慕至道。東晉尚書邁,散騎郎常侍護軍長史穆,皆真君之族子也。真君弱冠,師大洞君吳猛,傳三清法要。鄉舉孝廉,拜蜀旌陽令。尋以晉室紛亂,棄官東歸,因與吳君同遊江左,會王敦作亂,二君仍假為符祝求謁於敦,蓋欲止敦之暴而存晉室也。而敦意已決,凡非之者必致死,適盛怒而殺郭璞,真君即擲杯梁間,飛舞不停,因敦等舉目觀飛杯之際,即隱身遁去。後遂舉家避亂於江西,往來於廬山、南昌之間,相傳以法術斬蛟怪而安豫章之水厄,贛人感戴其功德,歷世不衰,郡人相習南昌省會每年秋季朝拜萬壽宮之舉,即為祠真君之遺風也。真君以東晉孝武帝太康二年八月一日,於洪州(南昌)西山,舉家四十二口,撥宅上升而去,唯有石函、藥臼各一,車轂一具,與真君所禦錦帳,復自雲中墜於故宅,鄉人困其地置遊帷觀焉雲雲。

又有傳稱:

遜為蜀旌陽令,既歸,父老送之如雲,有不返者。乃於宅東隙地,結茅以居,狀如營壘。多改氏族以從許姓,號許家營。

許真人以弘揚忠孝為敦品立德之本,以立功濟世為普利民生之基,其道功修煉的方法,並重男女夫婦雙修,具房中正統的法術。據《凈明忠孝錄》所載,真人雖有主張男女雙修之說,但諄諄告誡,如非具大功大德者,切勿妄圖,否則必致身敗名裂,下墮泥犁。蓋欲完成人間富貴而又飛升上界而作神仙,必須砥礪德行,方合於自助天助的宗旨。由此可見許旌陽創建忠孝為主的道教,完全是傳統文化儒道本不分家的道德主張。其平生行誼,較之張道陵創五鬥米道的作風,雖形同而實異。

二、抱樸子的富貴丹砂

當東晉時期,道家學術思想,隨晉室而南渡,許旌陽創道教於江西,抱樸子葛洪修煉丹道於廣東,此皆道家犖犖大端的事實。葛洪著作等身,留為後世丹經著述,及修煉丹道的規範,成為晉代列仙中的傑出奇才。道家相傳“葛、鮑雙修”的術語,就是指葛洪與其丈人南海太守上黨鮑元,都是不舍夫婦家室之好而成為神仙的榜樣。 《晉書》本傳雲:

洪字稚川,丹陽句客人也。祖系,吳大鴻臚,父悌,吳平後入晉,為邵陵太守。洪少好學,家貧,躬自伐薪以貿紙筆,夜輒寫書誦習,以儒學知名。性寡欲,無所愛玩,不知棋局幾道,摴蒱齒名。為人木訥,不好榮利,閉門卻掃,未嘗交遊。於余杭山見何幼道、郭文舉,目舉而已,各無所言。時或尋書問義,不遠數千裏,崎嶇冒涉,期於必得,遂究覽典籍,尤好神仙導養之法。從祖元,吳時,學道得仙,號曰葛仙公,以其煉丹秘術,授弟子鄭隱。洪就隱學,悉得其法焉。後以師事南海太守上黨鮑元,元亦內學,逆占將來。見洪深重之,以女妻洪。洪傳元業,兼綜練醫術,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而才章富贍。太安中,石冰作亂,吳興太守顧秘為義軍都督,與周玘等起兵討之,秘檄洪為將兵都尉,攻冰,別率破之,遷伏波將軍。冰平,洪不論功賞,徑至洛陽,欲搜求異書以廣其學。洪見天下已亂,欲避地南土,乃忝廣州刺史稽含軍事。及含遇害,遂停南土多年,征鎮檄命,一無所就。後還鄉裏,禮辟皆不赴。元帝為丞相,辟為掾,以平賊功,賜爵關內侯。鹹和初,司徒王導召補州主簿,轉司徒掾,遷咨議參軍。幹寶深相親友,薦洪才堪國史,選為散騎常侍,領大著作,洪固辭不就。以年老欲煉丹,以祈遐壽,聞交阯出丹砂,求為勾漏令。

帝以洪資高不許。洪曰:非欲為榮,以有丹耳。帝從之。洪遂將子侄俱行。至廣州,刺史鄧嶽留不聽去。洪乃止羅浮山煉丹,嶽表補東宮太守,又辭不就。嶽乃以洪兄子望為記室參軍。在山積年,優遊閑養,著述不輟。其(《抱樸子》)自序雲:洪體乏進趣之才,偶好無為之業,假令奮翅,則能陵厲元霄,騁足則能追風躡景,猶欲戢勁翮於鷦鷃之群,藏逸跡於跛驢之伍,況大塊稟我以尋常之短羽,造化假我以至駑之蹇足,自蔔者審,不能者止,又豈敢力蒼蠅而慕衝天之舉,策跛鱉而追飛兔之軌,飾嫫母之篤陋,求媒陽之美談,堆沙礫之賤質,索千金於和肆哉!夫僬僥之步,而企及誇父之蹤,近才所以躓礙也。以要離之羸,而強赴扛鼎之勢,秦人所以斷筋也。是以望絕於榮華之塗,而誌安乎窮圯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蓬蓽有藻棁之樂也。故權貴之家,雖咫尺弗從也。知道之士,雖艱遠必造也。考覽奇書,既不少矣,率多隱語,難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尋究,自非篤勤不能悉見也。道士宏博洽聞者寡,而意斷妄說者眾,至於時有好事者,欲有所修為,倉促不知所從,而意之所疑,又無足咨。今為此書,粗舉長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於翰墨,蓋粗言較略,以示一隅。冀悱憤之徒省之,可以思過半矣。豈謂暗塞,必能窮微暢遠乎!聊論其所先覺者耳!世儒徒知服應膺周孔,莫信神仙之書,不但大笑之,又將謗毀真正。

故予所著子言黃白之事,名曰《內篇》。其余馶難通釋,名曰《外篇》。大凡內外一百一十六篇,雖不足藏諸名山,且欲緘之金匱,以示識者。自號抱樸子,因以名書。其余所著碑誄詩賦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吏》、《隱逸》、《集異》等傳各十卷,又抄五經,《史》(《史記》)、《漢》(《漢書》)、百家之言,方技雜事三百一十卷,《金匱藥方》一百卷,《肘後要急方》四卷。洪博聞深洽,江左絕倫,著述篇章,富於班、馬。又精辯元頤,析理入微,後忽與嶽疏雲:當遠行尋師,克期便發。嶽得疏,狼狽往別。而洪坐至日中,兀然若睡而卒。嶽至,遂不及見。時年八十一,視其顏色如生,體亦柔軟,舉屍入棺,甚輕如空衣。世以為屍解得仙雲。

葛洪所著《抱樸子》傳述的丹道,以煉服藥物而成神仙為主,以棲神存想為用,實為傳統方士派的正統學術,並非後世道家專主身心內景,以性命雙修為煉丹宗旨,故葛洪亦擅長醫藥,尤精於外科。所著《抱樸子》的外篇,又包括立身處世、政法策略與兵書軍事等思想,可以媲美《莊子》、《淮南子》等道家名著。東漢時,魏伯陽著《參同契》,曾已指出道家法術流派的混雜,所謂旁門左道,歸納地說:“千條有萬余”。葛洪在《抱樸子》中,也曾記述方士之流的妖言惑眾,自欺欺人者不計其數,他指出有人自稱已活了八百多歲,親自看見孔子出世,手撫其頂,許其將來可做聖人雲雲。由此可見道家者流,誑妄虛誕之輩,混跡其間,比比皆是,古已如此,於今更甚,這是道教最大的流弊。宋代張君房撰《雲笈七籤》,匯集道術精華的大成,可以概見宋代以前道教的大要。但從《抱樸子》中匯述神仙方士的記載,也可概見秦、漢以來直到兩晉道家的大略。但葛洪對於魏伯陽《參同契》的學術,一字未提,似乎葛洪當時,並未親見其書,或因限於古代的時代環境,學術交流,良亦不易。

三、魏晉玄學與道家思想

大凡言中國學術思想或哲學史者,對魏、晉人的“清談”與“玄學”,皆列為中國文化演變的主題。關於“玄談”興起的背景,多數認為由於政治環境與思想風氣所形成,大都忽略兩漢、魏、晉以來朝野社會,傾向求仙的風氣,與神仙道士等解釋“三玄”之學,如《周易》、《老子》、《莊子》的丹經思想。能知此者又不通於儒家的俗學,明於彼者又不識道家的丹訣,故不兩舍而不言,就偏彼而重此。倘若更能了解漢末、魏、晉以來神仙道士的思想,久已占據人心,且具有莫大的潛力,那對於魏晉“玄談”興起的原因,就可了如指掌了。

漢末、魏、晉時代,上至帝王宮廷,與士族巨室,下至販夫走卒,由於世家宿信仙人的觀念,已相沿成習,猶如二十世紀初期的中國知識分子,十之八九,世家傳統,都是信仰佛道兩教。但身為知識分子,讀書為求明理,且心存君國,誌在博取功名官爵,要求富貴而兼神仙,毫無疑問必為背道而馳。而傳統思想習慣,又已深人人心,雖心向往之,在表面上,又不得不加駁斥自以鳴高。於是神仙道士們所提倡“三玄”之學,一變而為空言理論的“清談”,乃是勢所必然的演變,何況時衰世亂,避世避地既不可能,而當時佛教還未普遍建立規模,所以也無從逃佛逃禪,猶如五代人才的脫屣軒冕,相率入佛。與其說“玄學”的興起,由於哲學思潮的刺激,毋寧說是魏晉知識分子對於神仙道士追求形而上的反激。例如曹魏建安父子兄弟的著作,已可窺見漢末因玄想而引起的曠達意境。他如東晉的世家士族,若王謝等家,也都是崇奉道士們的道教,

如《晉書·王羲之傳》稱:

羲之次子凝之,為會稽內史。王氏世事張氏五鬥米道,凝之彌篤。孫恩之攻會稽,寮佐請為之備,凝之不從,方入靜室請禱,出語諸將佐日:吾已請大道,許鬼兵相助,賊自破矣。既不設備,遂為孫恩所害。

又如謝靈運兒時,其家為求其易育,曾寄養於天師道的治所。他如東晉諸名士的學術思想,不入於道,即接受新興的佛學,大體只有成分多少的分別,並非絕無影響的可能。

東晉範寧常謂王弼、何晏之罪,深於桀紂。如雲:“王何蔑棄典文,幽沈仁義,遊辭浮說,波蕩後生,以至禮樂崩,中原傾覆,遺風余俗,至今為患,桀紂縱暴一時,適足以喪身覆國,為後世戒。故吾以一世之禍輕,歷代之患重,自喪之惡小,迷眾之罪大也。”

其實,以“玄學”或“玄談”的興起,一概歸之王弼、何晏,未免過分,且亦不明其思想淵源之所本,殊非篤論。但自“玄談”興盛,使道家論神仙丹道的學術,在思想上,更有理論的根據與發揮,形成為後來道教的哲學基礎,實由“玄學”而開辟其另一途徑。

四、道佛思想的衝突與調和

當魏、晉時期,佛教傳入與佛經翻譯事業,已開展其奔騰澎湃之勢,西域佛教名士如支謙、支亮、支遁等人,留居中國,且與魏、晉時期國內諸名士,都有密切交往,學問切磋,也彼此互有增益,事載於佛道兩教典籍者,姑不具引。即在六朝筆記《世說新語》中,亦可知見一斑。國內佛教名僧如道安、僧肇等輩,都是深通中國文化如“三玄”等學,甚之,援道家名辭理念而入佛學,乃是非常普通的事實。初在廬山創建凈土宗的慧遠法師,原本修習道家,後來服膺佛教,創念佛往生西方極樂凈土的法門,與道家的棲神、煉神方法,又極類同。西域來華名僧如鳩摩羅什,對於老、莊之學,尤其熟悉,故翻譯佛經,引用“道”、“功德”、“居士”、“眾生”等等名辭,如數家珍,也都是采用儒道本不分家的道家語,此在中印文化思想的交流,佛、道兩教教義的調和,已理有固然地走上融通途徑。至於修煉的方法,佛教禪定之學,與道士修煉內丹之方,其基本形式與習靜養神的根柢,完全形似。佛家出家觀念,與道家避世高蹈的隱士觀念,也極相同。佛家密咒、手印與道術的符箓法術,又多共通之處,於是融合禪定、瑜伽、丹道而為一的後世正統道家內丹修煉方法,便於此時深植種子。

從以上的引述,已可簡略窺見魏、晉道家的風氣,由漢末的演變,積極趨向形成道教為宗教的路線,約可歸納為兩個原因:

(一)時衰世亂,政局不穩,戰爭頻仍,地方勢力的割據形勢,與依附眾望所歸的士族集團以自保者,隨處有人。高明之士,如許旌陽、慧遠等人,有鑒於黃巾張角之流的行為,但取宗教的思想與方法,作為避地高蹈,保境安民的教化,自然而然形成為一共同信仰的力量。同時自張道陵、張魯子孫所創的五鬥米道,漸已成為具有歷史性的組織,漸漸與各種道派合流,形成後來道教的具體力量,也是勢所必然的結果。

(二)佛教思想的傳入,使有識之士,對於神仙道士的超神入化之說,愈有信仰研究的興趣。且鑒於佛教的教義與修證方法,具有系統而理論有據,於是談玄與修煉丹法,也漸求洗煉而趨於有理論的根據,與有系統的途徑,如葛洪對丹道的匯編而著《抱樸子》。他如嵇叔夜著《養生論》,為後世道士取為神仙可學的資料。慧遠著《神不滅論》,後來影響南朝沈約之作《形神論》、《神不滅論》,亦為後世道家取為神仙理論的張本。

總之,中國文化,自上古而至周、秦時期,由儒、道本不分家開始。再由春秋戰國時期學術分家,使道家與方士的眾術脫穎而出。復由漢末、三國而至魏、晉時期神仙方士的蛻變,漸漸形成北魏時期擴張而成的道教,在政治地位上,正式與佛教互爭宗教的教權。由於以上的簡引略述,大致已可見其概況。

分類:南懷瑾 書名:中國道教發展史略 作者:南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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