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法則集

這一篇講無妄卦。易經作為一個世間法則集，是充滿善意的。復卦上爻搞出“災眚[shěng]”之後，並沒有放任不管，接著安排了無妄卦來修復復卦造成的危機。無妄是什麼意思？結合《序卦傳》、《雜卦傳》、《說文解字》三個地方的解讀來看，才能體味其中的精髓，可是這三個地方的表達，從面上看又稍稍有些衝突，我嘗試厘清一下。

《序卦傳》：復則不妄矣，故受之以無妄。

不妄

“則”，是沒商量的必然結果。“矣”是語氣助詞。“復則不妄，故受之以無妄”，按這個說法，“不妄”等於“無妄”。可“不妄”又是什麼意思呢？接著捋，從《說文解字》和“妄”字的本意來找答案。《說文解字》：“妄，亂也”，“亂”又可以引申為超出常規、出乎意料、荒謬不合理的意思。“妄”字的字形，上面一個“亡”下面一個“女”，是“女亡”之象，“亡”不是死，是逃、失去。女主內，寓意一個集體缺了主內事的人，小到家庭大到國家，沒人主內，就像家裏沒有女主國家沒有總理，那是很亂的，也不合理。所以“不妄”，是“不亂”、“不不合理”的意思，“不不合理”也就是合理。怎麼才能不亂、合理？這是無妄卦要解決的核心問題。

五毒心

佛稱“貪嗔癡慢疑”為五毒心，貪是貪念、嗔是情緒、癡是執念、慢是傲慢、疑是懷疑；這些都是“妄”，是致亂的根源。去除五毒心，就可以明心見性，明心見性就是“無妄”，把妄去除，就成佛了。佛、道、仁，是一個東西，都是復卦“天地之心”不同的表達方式而已。復卦上爻因為“迷復”，導致無妄卦的亂局，這也引出來一個重要概念，叫無妄之災。

《雜卦傳》：無妄，災也。

無妄之災

我們現在把“意外的災禍或平白無故受到的損害”叫無妄之災，當成語用了。我個人認為，這個解釋是很值得商榷的，至少表達不完全，缺了最重要的精髓。“無妄，災也。”妄指亂，無妄，就是無亂、不亂。無妄之災的意思是，要把亂局恢復，否則就有災，並且是那種平白無故莫名其妙的災禍。《雜卦傳》裏的表達，引起了很多誤解，很多人在這個地方被繞進去了。

恢復亂象的關鍵和辦法在“用誠”。《大學》和《中庸》一再談“誠”，講了又講。

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也。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誠

誠信、誠心、誠實，每個人心底裏最真實的那個東西，就是正道、大道，是天地之心在人這種高級動物身上的表現形式。“至誠”就是“無妄”，沒有一點虛妄，不欺人也不自欺。

無妄卦的表象是成語“無妄之災”的意思。它的卦象上幹下震，又叫天雷無妄，想象一下吧，天上的雷打下來，不知道會劈到誰，就是這麼一個象。無妄卦的本質是“妄則災”，破災的辦法是“用誠”，“用誠”就能“無妄”，“無妄”就是“用誠”化解、避免災禍、亂象。

來看卦辭。

無妄。元亨利貞。其匪正有眚[shěng]，不利有攸往。

元亨利貞

“元亨利貞”在前面的內容裏一再談過了，代表正向的天道循環，這裏不多說。易經“元亨利貞”四德俱全的卦有七個，分別是乾卦、坤卦、屯卦、隨卦、臨卦、無妄卦以及革卦，革卦在“下經”，其他六個都在“上經”。如果能做到“無妄”，當然“元亨利貞”，這是正向結論。“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卦辭的後半句是反向結論。“其”是主體，指自己。“匪”是“非”，“非正”是做不到，也就是不誠。“眚”是眼睛長白膜看不清楚，代表理智被蒙蔽。“有眚”就是有禍患。“有攸往”，就是有所往。不正、不誠，就有災禍，不利有所往。

有攸往

“有攸往”這個概念，在易經裏出現的頻率非常高，經常在前面加“利”或者“不利”，來表達當前形勢便不便於有所行動。“有攸往”的這個往，代表目的地，儒家說的仁、道家說的自然、佛家說的彼岸，都屬於“往”。對於每個人來說，我們內心真正追求的是什麼，就叫“往”。

談到這，已經比較清楚了。無妄之災的無，代表不可知，不可知並不可怕，以誠應對，就“利有攸往”，否則就“不利有攸往”。另外，卦辭的表達，有“不言之象”。上來就承認“無妄”是“元亨利貞”的。應用到人世，大概率會不正、不誠，也就是“有妄”，後面的結果就是“有眚，不利有攸往”，問題的關鍵在“其匪正”，把“匪（非）”去掉，變成“其正”，問題就解決了。說來容易，做起來極難，爻辭都在談這個問題，爻辭下一篇分析，先還是看看彖傳。

彖曰：無妄，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內。動而健，剛中而應，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無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佑，行矣哉？

無妄卦卦象

“無妄，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內”，這句話是分析卦的結構。上卦為幹為父，下卦為震為長子。復卦是上卦為坤為母，下卦也是震卦這個長子。老爹帶兒子跟老娘帶兒子，那是不一樣的，差別很大。一個是培養接班人，一個是照顧生活起居。乾卦當然是陽卦，震卦只有一根陽爻，易經的卦“物以稀為貴”，所以震也是陽卦。陽屬剛、震為剛，代表活力和動能。震卦的動能從哪來？“剛自外來”，從乾卦來。這很容易理解，人怎麼來的？那肯定是從父母那來的。這裏談的是剛的一面，父精母血，一剛一柔，生命就這麼孕育出來了。“而為主於內”，而是能夠，初九爻這個動能來到下卦之後，在下面生根成長。以生命孕育的過程推及到萬物誕生都是這樣，它總必須依賴某個核心陽能的傾入才行，“萬物出乎震”，震主於萬物，這是震卦的核心卦義。

“動而健”，震為動幹為健，下卦和上卦，是上陣父子兵的組合。“剛中而應”，“剛中”指九五爻，“而應”指六二爻。九五和六二是一對絕佳組合，內外相應、上下相合、父慈子孝，都當位、都得正。“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大”解釋元，“正”解釋貞，“大亨以正”就是“元亨利貞”，“元亨利貞”就是“天之命”。

道可道非常道

“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這句前面分析過了不重復，往下看。“無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佑，行矣哉？”無妄卦其實挺繞的，導致這個卦的各種解讀之間千差萬別。我們也不能怪古人，智慧擺在這了，能汲取到哪些營養，看各自認知和造化。我把這句話用其他詞代入一下，會更好理解一些。“無妄之往，何往矣？天命不助，行矣哉？”都有妄了，做不到無妄，還想去哪，還想做成什麼事？做不成也不要去了。規則不會保護你支持你的，非要一條道走到黑？“道可道非常道”，以我的表達能力，只能表達到這了。

本位主義

無妄卦講的是一個選擇和能力達到的問題，它是一種不帶情感的事實陳述。比如一個老師，給學生傳授知識，有下面幾種可能。一、學有所成。二、嗤之以鼻。三、想學學不好。第一種其實不多，第二和第三種占主流，至少從結果來看，是人數和比例上的主流。而我們現在，眼睛都盯著第一種人，造了一次詞叫“社會精英”，這個詞我認為是要帶引號的。最有潛力的是第三種人，其次是第二種。為什麼？想學學不好就會努力、嗤之以鼻有還有醒悟的可能、所謂的“學有所成”，才是本位主義，是“貪嗔癡慢疑”的滋生地，因為他已經被主流社會認可了，不用思進取，往往壞事的就是這種人，“無妄之災”就上來關照了。對吳秀波、翟天臨、薇婭、鄧倫他們來說，沒翻車前，可不就是“有所成”麼？

象曰：天下雷行，物與無妄。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

天下雷行

“天下雷行”，我個人非常喜歡大象傳的用詞，像描繪一幅畫一樣，充滿動感。乾為天震為雷，天下雷行，氣勢飽滿，生機重重。這和復卦的“雷在地中”完全不同，雷在地中，是在蓄養元氣的階段，動能還沒有發出來，相當於閉關修行，無妄卦就是出關行動了。

萬物生長

“物與無妄”，“與”字有幾種不同的解釋。一、當“皆”用，物皆無妄。二、是“賦與”的意思，天下雷行賦與萬物萌芽生長的平臺，這是“元亨利貞”的“天之命”，天命是至誠無妄的。三、當“舉”用，天下雷行，萬物興起，正其性命，無有差妄。也可以把“物與”可以看成萬物一體，萬物一體是很早就有的概念，“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儒釋道三家都有類似的表達。“物與無妄”是說萬物相處得當，沒有爭殺也沒有妒忌。在“天下雷行”這幅畫面下，蕓蕓眾生，有生命的、沒生命的，有情的、無情的，都是一體，沒有分別心。

“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大象傳偏重修德，不涉及爻辭的具體操作。修德得立高標準，“取法乎上者，僅得乎中；取法乎中者，僅得乎下”。先王立規矩，後世遵照行。“茂”字《說文解字》的解釋是“草豐盛”。草木之所以繁茂，跟“對時”有關，“對時”就是遵守時令，遵守時令就能充分吸收不同時令提供的給養，進而茂盛生長。推及開來，遵照“以茂對時”的操作辦法，就可以“育萬物”。

無妄卦責任重大，根除“無妄之災”的亂象，要靠至誠的行動，最後達到無妄，才能徹底解決問題。大象傳借著“天下雷行”的這個象，推及自然、先王、最後到“育萬物”，表達的是對自然的至誠之心的高度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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