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被命運逼迫的可憐人
呂後在歷史中給人留下了陰狠毒辣的印象,不過細讀史書,你會發現,她是一個被命運裹挾逼迫的可憐人。
我們系統的梳理一下呂後的一生,站在呂後的視角看一看她這坎坷的一生。
呂雉在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嫁給了比他大十五歲的劉邦。劉邦那時候不務正業,每天和狐朋狗友們取樂,更要命的是,劉邦此時已經有了非婚生的長子劉肥。劉邦不務正業,不招老爹和哥嫂待見,自然呂雉在家中也受盡了白眼。
後來劉邦亡命芒碭山,根據漢惠帝劉盈的年紀,這時候呂雉應該剛剛為劉邦生下一雙兒女,偏偏這時候,劉邦成了逃犯。在此期間,呂雉可能被抓起來坐過大牢,因為後來呂後曾報恩沛縣的牢頭。
劉邦亡命那幾年,呂雉一邊要侍奉公婆,一邊和年幼的兒女相依為命,還要時不時長途跋涉去給劉邦送衣服食物,日子過得辛苦又提心吊膽。
後來劉邦起義了,占據了沛縣,可是呂雉的日子過得更加兇險。
由於起義軍之間的黑吃黑,劉邦出征期間雍齒背叛,沛縣大本營被奪去,呂雉和子女以及劉氏呂氏家人都成了人質,隨時面臨生命危險,這些,本不是一個少婦所應該承擔的,可呂雉只能忍受,努力的活下來,只能選擇相信劉邦會回來救出他們。
劉邦投靠了項家軍後,收復沛縣,形勢稍稍穩定,很快,劉邦又率軍西征了,呂雉只能繼續和一雙兒女相依為命,等待著丈夫歸來。
聽說丈夫勝利了,秦國滅了,終於盼來了好日子。可左等右等,怎麼都等不來迎接他們娘仨的人。劉邦在滅秦後到起兵奪取關中前,是有足夠的時間把家人從沛縣接出來的,不知道為什麼,劉邦沒有這麼做。大概是劉邦正左擁右抱,無暇想起故鄉的妻兒吧。
很快,傳來了劉邦起兵反抗項羽的消息,此時,呂雉和一雙兒女還留在沛縣,正是項羽的統治區,原本的盟軍變成了敵人,再一次,呂雉和她的兒女陷入了險境。好在項羽還算個君子,沒有為難劉邦的家人。
劉邦率領諸侯軍勢如破竹攻入了彭城,以為徹底擊敗了項羽,終日飲酒高會,再一次的,把妻兒父母拋諸腦後。
呂雉滿心期待的等待著,這一次一定會有人來接我們母子了吧,沒有,等來的是劉邦在彭城兵敗如山倒的消息,等來的是楚軍的追捕。
呂雉扶著公公帶著兩個孩子在兵荒馬亂中逃命,可是,混亂中,竟然跑丟了孩子,呂雉本人和公公也被楚軍俘虜。想必孩子丟了的時候,呂雉的天塌了,她不敢想象兩個幼子會經歷什麼。
身陷楚軍四年,這期間,呂雉經歷過什麼,歷史沒有記載,但我們可以想見。在鴻溝,當項羽煮了一鍋水,要把劉太公烹掉的時候,呂雉會不會想,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被楚軍俘獲的時候,她一定日日想念自己的一雙孩兒,不知是否還在人世;後來她也一定聽說了自己的孩兒被父親劉邦當作累贅一次次推下車,呂雉會不會心如刀割?
楚漢戰爭結束,呂雉終於回到了丈夫孩子身邊,可是丈夫早就不是那個丈夫,或者說從來不是那個丈夫。人老色衰惹人嫌,劉邦身邊早就是美女如雲左擁右抱了。皇後,不過是一頂高帽,好在,她還有一雙兒女,從此,她能依靠的只能是兒女了。
經歷了九死一生,他的丈夫終於創建了大漢王朝,她的兒子劉盈成了王朝的繼承人,即使丈夫不待見她,即使經歷那麼多苦難,也值了,她一定這樣想過。
怎奈,等閑變卻故人心,老頭子竟然被枕頭風吹暈,聽信戚夫人的話,要廢掉劉盈,改立劉如意為太子,晴天霹靂!
伺候公婆,撫育幼子,身陷敵營,九死一生,這些都算了,到頭來,難道竹籃打水一場空,難道呂氏全族跟隨舉義死了那麼多人,到頭來,竟敵不過美人軟語,這怎能不讓人生出滔天的恨意。
好在群臣力爭,周昌的“期期不敢奉詔”,駁回了老頭子的異想天開。在劉邦和群臣爭辯時,呂後只能悄悄的站在簾後偷聽。在劉邦面前,她無能為力,她出去爭,去鬧,只會讓劉邦更氣更惱更堅定廢掉太子的決心。
周昌保住了太子,呂雉打心底了感恩他,她不顧君臣禮儀,向周昌下跪叩頭:“沒有你,太子就完了”。所以後來,周昌為了趙王劉如意跟她打擂臺,她也不拿周昌怎麼樣,這份恩情,呂後記著呢。
呂後這半生的坎坷經歷,讓她明白,她只能和兒女互相依靠,母儀天下,卻幾乎成了孤家寡人。
劉邦臨死前,還念念不忘要廢立太子,好在再一次被群臣駁回。
劉邦去世了,呂後終於能一泄心頭之恨。
先是將戚夫人發配為奴,可戚夫人還是不老實,竟然創作歌謠,指望兒子趙王劉如意來解救她,那就斬草除根吧。
呂後傳趙王劉如意入朝,結果被趙相周昌拒絕,周昌一如既往的耿直:“先帝把趙王托付給我,聽說太後恨戚夫人入骨,現在準備把趙王叫去長安,將他們母子一起殺掉,我不能送他去長安”。周昌這話,說的過分露骨了,周昌可能是想直接挑明,讓呂後日後不好下手。
呂後只好把周昌先召來,然後再傳劉如意,劉如意到長安後被殺,戚夫人被砍去四肢,挖掉眼睛,刺聾雙耳,以藥毒啞,命名為“人彘”。
呂後的作為的確殘忍,這種殘忍也讓兒子劉盈難以接受,在看到人彘後,漢惠帝劉盈放聲大哭,繼而生病。惠帝劉盈派人告訴親娘:“您幹的事簡直不是人做的,我是您的兒子,對您我無可奈何,但是我沒有資格治理天下了”,從此以後,惠帝就每天飲酒淫樂,不問政事。
當年冬天十月,劉邦長子齊王劉肥前來朝見。惠帝因為他是兄長,在宮中設宴時就讓劉肥坐在了自己的上座,而劉肥竟然不懂規矩徑直落座,這惹惱了呂後,便拿毒酒給劉肥喝,好在被惠帝劉盈解救。
劉肥得罪了呂後,心中恐懼,就把齊國一個大郡獻給了呂後的女兒魯元公主,呂後非常高興,放走了齊王,並且之後直到呂後去世,都很是善待劉肥和他的兒子們。
從齊王劉肥的事件看,呂後算得上狠毒,但是並不歹毒。惠帝劉盈和魯元公主就是她的命門,誰侵犯了她的命門,就是死,但是誰對他們好,她也一定投桃報李。你劉肥作為私生子竟然藐視皇帝,呂後生氣要殺,但是呂後並不記恨他,所以在劉肥獻給魯元公主一個郡城之後,呂後很高興,並且此後一直都對劉肥父子友好。
天下都是呂後說了算,難道呂後缺這一個城麼,她缺的不是城,而是人心的那股暖意,誰對她們母子三人好,她就真心對誰好。
公元前192年,漢惠帝三年,劉邦的老對頭冒頓單於給呂後來信,言辭下流,大意是:“聽說你死了老公,我也剛剛沒了老婆,我寂寞寡歡,你空閨難耐,要不咱倆幹脆湊一對過吧”,群臣憤怒,妹夫樊噲極力主戰,要給匈奴人好看。
呂後到底還是老成的,知道漢朝剛剛立國,匈奴國力強勁,不能貿然開戰,於是給冒頓回了一封不卑不亢的信,使冒頓非常慚愧,寫信前來道歉。
漢惠帝四年,呂後為了親上加親,讓魯元公主的女兒張氏給惠帝劉盈當皇後,也就是甥女嫁給了舅舅,惠帝對婚事很不滿意,所以張氏也沒有給惠帝生下孩子。
漢惠帝每天只是飲酒淫樂,自然後宮中生下孩子的不少,呂後就把一些地位低下的妃子宮女所生的孩子抱過來給張皇後養著,把他們的親生母親殺掉,這又是呂後的私心作怪,既然我們呂家閨女生不出太子,就養育太子吧。
公元前188年,漢惠帝英年早逝,第二年四月,魯元公主也死了。呂後在世上最親近的人,一年之中相繼離世,徹底成了孤寡之人,那股淒涼心意,寒徹未央宮。
大漢天下,萬鈞重擔就壓在了她一人肩頭,她立惠帝的幼子為皇帝。
主少國疑,在外有劉邦的兒子們都是諸侯王,呂後就像在走高空峽谷中的鋼絲,片刻大意不得。以前劉盈是劉邦的嫡子,群臣們自然支持,但是現在劉盈早逝,新皇帝卻是個嬰兒,臣子們自然人心搖動。呂後無奈,她只能尋求娘家人的支持,她必須要保護自己的血脈,要讓漢家江山在她和劉邦的子嗣中傳承下去。
為了政權鞏固,她大封呂氏,讓呂氏諸王對劉邦的兒子們形成制衡,避免江山被奪去。呂後封呂氏諸王,引起了大臣們的反對,丞相王陵極力反對,稱:“我們和先帝有白馬之盟,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天要封呂氏為王,不合約定”。
王陵的對抗讓呂後很不高興,好在陳平周勃並不堅持:“高祖皇帝平定天下,分封劉氏為王,今天太後臨朝管理天下,分封諸呂,也沒什麼不可”。
退朝後,王陵責備陳平周勃為什麼不堅持原則,有什麼面目將來去見高祖皇帝,陳平周勃才露了兇相:“朝上廷爭,我們不如你,但是將來保全社稷,安定劉氏,您不如我們倆”,也就是說,陳平周勃為代表的功臣們,已經磨刀霍霍了。
王陵和呂後不對付,呂後倒也不難為他,把他升為太傅,地位更高,但沒有實權,王陵生氣,幹脆稱病不朝,呂後就乘勢把他免職,把這憨貨送回封國去養老了。
高後四年,漢少帝稍稍長成,聽說自己母親被張太後殺了,口出怨言:“我長大之後就要報復”。呂後震驚無奈之下,為了身後百年,為了呂氏家族,為了自己的親外甥女,只能廢掉他,另立惠帝的另一個兒子為帝。
呂後雖然立諸呂為王,但是並不一味縱容他們,比如在高後六年的時候,因為呂王呂嘉驕奢淫逸,就將呂嘉廢掉,改立呂產。
呂後臨朝稱制八年後,於公元前180年7月去世。
呂後去世前,將漢朝中央的軍隊都交給了侄子呂祿和呂產,交代他們:“呂姓封王,重臣們都不服,皇帝年幼,要小心大臣們謀反。我死以後,你們要留在軍營之中,保衛宮廷,否則一定被人所制”。明知大臣將有變,卻不除掉其中領頭羊,是念舊情不忍,還是失算?
呂後一死,功臣集團就和劉氏諸王聯合起來了,要誅滅諸呂。呂祿呂產畢竟是小輩,缺乏鬥爭經驗,被功臣集團哄騙,糊裏糊塗交出了軍權。
功臣集團盡數屠滅諸呂,無論男女老幼,全部殺掉,不僅把呂後的娘家人全數殺掉,功臣們還誣稱漢少帝和惠帝的幾個兒子都不是惠帝的親生兒子,也將他們全部殺掉,這是赤裸裸的謀反。漢惠帝的兒子們,畢竟還有身上有呂氏血脈,功臣集團們害怕他們屠滅呂氏,將來少帝和這些小王爺們長大後,會為呂氏復仇,所以一定要斬草除根。對於這段歷史,司馬光秉筆直書:“諸大臣相與陰謀”。
殺掉了諸呂和惠帝的兒子們,接下來就是立誰為帝的問題了,功臣集團選來選去,認為代王仁孝,最重要的是他的母親家族弱小,不會有強大的外戚之患,於是功臣集團拍板決定,讓代王即位,是為漢文帝。
呂後主持漢朝十幾年,鼓勵生產,輕徭薄賦,減輕刑罰,廢除“挾書律”、“誅三族令”、“妖言令”,主張勤儉治國,遏制奢靡浪費,放松對商業和商人的管制,呂後可以稱為一代英主,然而她身後遭遇,真是令人唏噓,所以我稱她為“被命運逼迫的可憐人”。
對於呂後的評價,清人趙翼評價最為公允有見地:呂後則當高帝臨危時,問蕭相國後孰可代者,是固以安國家為急也。
孝惠既立,政由母氏,其所用曹參、王陵、陳平、周勃等,無一非高帝註意安劉之人。是惟恐孝惠之不能守業,非如武後以嫌忌而殺太子弘、太子賢也。
後所生,惟孝惠及魯元公主,其它皆諸姬子。
使孝惠而在,則方與孝惠圖治計長久。觀於高祖欲廢太子時,後迫留侯畫策,至跪謝周昌之廷諍,則其母子間可知也。
迨孝惠既崩,而所取後宮子立為帝者,又以怨懟而廢。於是己之子孫無在者,則與其使諸姬子據權勢以淩呂氏,不如先張呂氏以久其權。故孝惠時未嘗王諸呂,王諸呂,乃在孝惠崩後。此則後之私心短見。
蓋嫉妒者,婦人之常情也。然其所最妒,亦只戚夫人母子,以其先寵幸時,幾至於奪嫡,故高帝崩後,即殺之。此外諸姬子,如文帝封於代,則聽其母薄太後隨之;淮南王長無母,依呂後以成立,則始終無恙;齊悼惠王以孝惠庶兄失後意,後怒欲酖之,已而悼惠獻城陽郡為魯元湯沐邑,即復待之如初;其子朱虛侯章入侍宴,請以軍法行酒,斬諸呂逃酒者一人,後亦未嘗加罪也。
武後之禍,惟後魏之文明馮後及胡後,約略似之。而世乃以呂武並稱,豈公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