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命識相五十年》之:滿腹傲骨氣又浮,其人勞碌死且兇
一個人為什麼有的是一生很安逸的,做事也是一帆風順的,有的是很勞碌的,做事也是很多挫折的?不特生前有這極大的不同,就是死時也有極大的差別的,有的人是所謂壽終正寢,而且無疾而終;但有人卻是不得其壽,而且是死於非命的呢?這一件有關一個人一生一死之事,顯明的有一種不能用偶然的理由來解釋的。這就是我們所謂定命的問題。在此兩種情形之中,又常常有一種奇怪的事實,那就是兩事連在一起,即生前安逸的人常常死時也是平平安安的,而生前勞碌的到了最後也是不平安的。對於人情世事略有體驗的人,在親戚朋友中間看慣了變化的,都對此事把握地說某人必定一生安逸,某人必定一生勞碌,某人會死於善終,某人會死於非命;因為這兩種人,在面孔上必有兩種不同的形象的。
我們在親戚朋友甚至在公共場所,乃至在路上碰著素未謀面的人,有時也會對某些人覺得很好感,對某些人覺得有所謂不順眼的事實。這順眼、好感和不順眼、惡感,顯然是有說不出理由的。一樣兩人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談過話,也不是誰的臉孔好看誰的難看,而只是看過去時,心中有此不同的感覺而已。
此種不順眼,其中也必有理由,只是不去註意,不知研究罷了,若是稍稍留心,就可以說出其不順眼的理由來的,有的人面龐並不美麗,卻討人喜歡,有的人初看來很是美麗,但再看之後卻覺得不特無美麗可取,且有討厭的地方。
人的相貌最容易使人喜歡的是笑臉,而最使人討厭的則是傲骨。如果你對某人感到有些驕傲時,不一定他的說話驕傲,態度驕傲,就是不說話,不動作,照樣也可以看出他是驕傲的。
很容易聽到別人對那些人的面孔,有兩種判語叫死做面孔和臭面孔。死面孔大抵是指毫無表情而又帶有冷酷的意味,而臭面孔則是必有表情,而且是帶傲氣的。死面孔的人不一定一生勞碌,但最後也很難免不善其終的。臭面孔的人就不然,他必定一生勞碌。
同時,臭面孔的人百分七十以上是要死於非命的,此種勞碌而又慘死連在一起的事實,不難不使我們對於相命的註定信而不疑了,這不只是一種苦命,這是兇命,苦命只是窮苦而不兇,兇命的人不一定窮苦,甚至家裏很有錢,社會地位也很高,而自己卻是勞碌得比窮人更苦。同時,這種人無論家中有多少錢,也無論他地位多少高,更無論對於安全是有許多的註意乃至布置,但終於死於橫禍,死於非命,而無法把這厄運挽回的。從前有一個握有重要軍權的人,他是操有對任何人都有暗殺之權的。當然是一個軍政的要人,也可以說是一號的紅人。無論是權是勢是位是錢,能夠他安安逸逸地過一輩子,更可以對自己有任何安全的保障的。
但是,每一個見過他的人,甚至和他有深厚交情的人,除了他的直接長官一人之外,沒有一個對他不有三分畏懼的。為什麼?就因為他有一副臭面孔,臭得就是笑起來,也使人感到是笑老虎,隨時一放下臉就會把你連皮帶骨都吃掉的。因此,不特他自已因握有大權而勞碌,凡是和他見面接觸的人也不能安逸了。
知道他的人,背後都談論關於此君的結局問題,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他必定不得其死。所謂不得其死,就此君來說,似乎只有被暗殺的,因為他是一向是以暗殺為職業的。他自己也似乎有敏感自己的命運。所以他對於自己的防衛是極其周密,可以說誰也沒有他的周密。
有一天他因公事,路過九江。那天剛剛下大雨,悶得無事。他看九江的一張小報上有一個廣告,那廣告是說有一個蘇州生長的妙齡女子看相,他本來是相信命運的,那是他少時和年青時從家人和自己的體驗得來的。但後來他的地位慢慢高升了,尤其是握有生殺之權之後,隨時都有隨員和衛兵在身邊。當然不便做長官的跑去算命看相的。此次他在九江,卻是只有兩個最心腹的人跟他,於是就想去看看相。
他把那小報的廣告和消息給他約兩位心腹看,他倆一看,就明白他的醉翁之意何在,於是就慫恿他在我這位妙齡的蘇州女子看相去。這原是他們所常常碰到機會,是替長官尋快樂的。
於是他們三人就便裝,而且特別裝做馬馬虎虎不像官員的樣子,依著報紙上的地址去我那蘇州產的妙齡女子看相去。我到了地址門牌號數,舉頭一看,果然門上有一塊長方木牌釘在上面,是一塊黑漆金字的心招牌,上面刻著蘇州妙齡女士寓內八個字。
哎喲!他們三人心裏不約而同地想,上當了,這是招徠生意的手法,並不真是妙齡女子。接著,這位長官就說:管它嗎,既來了,就進去看看,如能夠看相,就是老太婆也無妨。
於是三人進去了。果然有位確是操蘇州口音的女士在那裏,但並不是妙齡,大約有五十歲的老太婆。她看見三位進來,就說:各位是來看相的嗎?請坐!接著她就先解釋說:我二十幾歲的時候,就在這裏掛牌看相的。我是蘇州人,姓方,名妙齡,從那時候起,在報上登的廣告及新聞,都是記者們替我宣傳介紹的,他們因為我當時也確是既妙齡又美麗,不愧名副其實的,所以一直就這樣登載了的。
我們是來看相的,妙齡不妙齡無所謂,只要能夠看得準,是好說好,是壞說壞,不用江湖口訣,這是最要緊的。這位長官說了就看看那兩位年青的隨員,笑笑。
是的,你們是為看相來的。妙齡女士說:我從你的氣色上看,也的確需要看相的。
為什麼需要看相?官長說:我的氣色有什麼毛病嗎?我們是來這裏做生意的,你看怎麼樣?
妙齡女士笑笑說:這位官長貴姓?你是要我不說江湖話而說老實的嗎?那末,我就先說你是一個官長,而不是做生意的人;同時他們兩位也是官,只是官階不高,大概是你的部屬,你們三位也都是武官,是軍人。
這一下,妙齡女士一開口就使他們三人心折了。竟然說得如此準確,真是莫名其妙了。於是當長官回答說姓黃之後,隨員中姓張的就說:那末你看我們此次所要辦的公事辦得好嗎?另一位姓孫的也問:你看我們的長官他的官運前途如何?他還會高升嗎?要高升到什麼官階呢?部長有希望嗎?
妙齡女士回答說:這位黃長官長嗎,我想不用再高升了,他的軍職已夠大了,權力已高過省主席和部長了,何必再想高升呢?不過,要想高升,最近這三年還是沒有希望,要過五十歲的生日,才有希望,但是,五十歲生日之前三十天之內,恐怕有一次災難,渡過了災難,再說其它的官運,同時,千千萬萬從今天起,需要積德行善,否則五十歲那年是有很大的麻煩的。
有什麼麻煩?什麼災難?黃官長說:我是天生不怕災難,不愁麻煩的。你既然看出了我們是軍人,我們當然是不怕什麼的,不過,我倒想問問目前有一件事能否順利達成,五十歲那年的事倒可以暫緩再說。
女看相方妙齡女士笑笑說:我剛剛不是說過,千千萬萬從今天起,需要積德行善嗎?那末,你所謂目前之事似乎不該去幹的了。
這話未免太使他們三人驚奇了,因為此時他們正想去暗殺兩個人,這秘密不是被這女看相的知道了嗎?於是黃官長就問:妳到底從那裏看出我目前想做的事,不是積德行善的呢?難道你可以看出我做的是什麼事的嗎?
我並不是可以看出你目前所要做是什麼具體的事,而是可以看出你所要的是那一類的事;因為這一類的事不是積德行善的,所以我勸你不要去幹。
那麼你可以說出是那一類的事嗎?我們軍人,所做的不外是軍事上的事,若是這事不能做,難道抗戰我不必做了嗎?軍事上的事情,難道都不是積德行善的嗎?
妙齡女士說:我並不是說軍事上面之事不能為,而是說你這類的事不可為。讓我大概對你說,我看出你目前甚至也是一向所做的都是一類的事。說到這裏好像有些顧慮不敢直說出來,就停了一下,轉個口氣說:我看大概你是一位軍法官吧,你握有生殺之權,對嗎?接著妙齡女士又說:我是照看相的道理說的,我也不能不說,你也還另有一種不夠積德的事,我想你既是一位有權位的人,你自己當不至於不明白的。希望從今以後不可再像過去那樣,否則你的災難終是難免的。
此時他們三人心中都明白了妙齡女士所說的是指什麼事,也知道當黃官長面前她不肯再多說一些什麼的。本來他們想今天先作一個結束,明天再叫老張來請教妙齡女士,到底五十歲有何災難,但因他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九江,所以他就叫老張跟他先走,對妙齡說是有一個約會,他需要先走一步,希望明天有時間再來叨教,就把潤例先付了,一面叫老張不要走,讓妙齡女士替老張看看相。
老張知道長官的意思,是他自己回避一下,讓老張留在這裏,使看相的方女士可以隨便一點,把不便當面說的話說出來的,於是黃官長和姓孫的要先告辭了。
接著老張就對方妙齡女士說:請先給我看看,我的運氣怎樣?我最近要做一件事會成功嗎?
不成!妙齡女士說:我剛剛已把你們三人都看過了的,你們所要的事是不成功的。所以我勸黃先生不要再幹這事,現在也勸你,設法改途,不要幹這一行的 。
不成功?老張說:你知道我們幹什麼事嗎?我們是軍人,已經被你看準了的,軍人所幹的總是這套,你何以說不能幹這一行呢?我們若是命註了是當軍人,難道可以改途不幹軍人也可的嗎?那末就是命定了。
妙齡女士解釋說:那不是這樣說,軍人上戰場殺敵,那是聽命令行事,而且是軍隊全體行動,自己只有作戰的心情,而且殺人的兇相,同時由於遠距離,沒有看見對方的面目,心中沒有殺心,就不會有兇惡的心情和氣色現出來,也不至於改相的。現在我已看出,你們三個人眼中都有紅絲出現,而兇相滿面,殺氣騰騰,所以我就不能不勸阻你們了。若不阻,我良心上是難安。
那麼,你看我們黃長官情形又怎樣呢?老張說:他想當部長,你看當得成嗎?就一般情形看,他現在已握有軍事上的權力,當部長是很容易的。
妙齡女士笑笑說:依他的現有地位言,似乎要高升是不難的,但依相局言,他本來也有部長的貴格的,惟是因為他太缺德了,所以這高貴的大官就得不到了,同時,他現在也許財富驚人,但這財富終然也守不住的。
老張急問:你說他太缺德,就是他握有生殺權之,行之太過了嗎?還有其它別的事呢?
當然還有別的事,妙齡女士說:現在讓我先論他的相格。他是一個滿臉傲骨而兇氣又浮的人,雖然他做了很多有權力的官,但因生相不好,所以他是人緣極壞,對他怨情極多的。也因為他生成此相,所以他雖然做官,而一天到晚不安於席位,東走西奔,始終是沒有安逸的。此時老張又插嘴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他將來到底會升官嗎?也還有什麼危險嗎?因為你說過他五十歲那年有災難,這災難是什麼?性命有危險嗎?
我老實的告訴你,他的官階止於此了,不會再高升的,看相妙齡女士說:他此人不特心性好殺,而且也好色。他簡直是一個殺人的魔鬼,又是兇狠的色鬼。
真的嗎?你怎麼知道?老張說:這對他是有什麼不好的嗎?五十歲那年的情形又將如何呢?
妙齡女士說:好殺和好色的人,你看是不是積德行善的人;一個人有好色或好殺一件都是不很好報,不能有好結果的,何況他一身兼好殺而又好色,還會有好結果嗎?我敢斷定他,五十歲那年,必遭不測,死於非命,甚至於粉身碎骨的,因為他的橫死相太明顯而嚴重的。
不過,老張說:依我們所知道的情形看,他是不至於有此情形的。第一,他是一個當朝的一號紅人,除元首之外,誰也不能也不敢得罪他的,而當朝的元首又是親信他,重視他的作為。第二,他既是一個極其精明的人,而他的左右又是能幹的人,不至於對他有疏保衛的。妙齡笑一笑說:那我就不敢說,一個人的生有多種樣式,而死也有多種樣式,他怎樣死於非命,我雖然不敢說,但他五十歲那年,非死於災難不可,而且死後名譽不佳。
事後,老張就把方妙齡看相所說的話,大要都向黃某報告了,黃某覺得看相把他的好殺和好色二事確然看得太準。因此他也相信五十歲那年很可能有災難之事發生。他自己估計,他最近二三年內大有可能高升為部長的;於是他就極力向這方面活動,自認是極有把握的。一面,他盡自己的聰明,去推想各方面可能給他的災難或變故。他認為,只有他的勁敵才敢對他下毒手,於是他從此之後,就極力向這一方面花腦筋,想萬全之策,這時候此君正在活動取得一個部長,期在必得,但是,他心目中的所謂勁敵,大概是沒有確定的,因為他的作風,以及他的職務,他約滿臉傲骨和驕橫之氣,樹敵太多,無法計算清楚所謂勁敵。此時此君的財產也是自己也記不清楚的。因為他裝做廉潔,所以他不曾購買地產之類的不動產,只是藏積黃金和美鈔,黃金的藏量以萬兩計,聽說有於美國的美金也是以百萬計的,然而,此君東奔西跑,除女色之外並沒有什麼享受。一生在女人身上揮金最多,也在女人身上缺德最多。本來在命理上有所謂破財益命的話,而以此既破財缺德自然也要損命了。
有一天他到上海,無意中碰到一位看相先生。看相先生叫他在上海安居三個月,說是依他的氣色看,這三個月是不利於行的。那年正是他五十歲之年,他當然記得從前算命看相說過自己五十歲那年是有災禍的,但他又想,此時正是他紅得發紫的時候,那會有災禍之理呢?此時他只怕他的頂頭上司一個人,此外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就問看相先生,有什麼氣色可以看出他有災難,看相指看他的鼻梁和額上以及兩腮,說他的氣色可算是最壞氣色中的一種,絕對需要韜光養晦三個月,在上海近水,或是到杭州西湖裏去居住也可以,因為他的氣色是怕火金,需要近水的地方。他看看自己的鼻梁看出是一塊赤帶紫的顏色,確然過去沒有的。但他又自作聰明的想,這也許就是紅得紫的意思,部長快到手了。事實上此君無法能夠在一個地方安居一星期的,於是他又坐飛機到他所要到的地方去了。沒有好久,有一天報上用大號字登載消息說:飛機在某處失事,某君等全體殉難,記者所報告的情形說:飛機失事的原因未明,全機墜毀,機上人員無一生還。此君被火燒到僅留胸腹一段。人生難免一死,死得慘到如此,驗得如此,未免可怕了。